2014年8月31日星期日

凌沧洲禁书感言


雪夜关门写禁书
——免于恐惧的写作自由

20132月,阴沉冬日,雾霾时至,北京。
我的书稿《自由与勇气——中国文化的谎言与真相》,已经与新星出版社签订了合同,新星出版社也已经通过该书稿的审查和校阅,但仍被新星出版社的上级集团调阅审查,最终不予放行,合同被撕毁,形同废纸,并且不可能有地方可以申诉。
对于红朝的这种出版状况,我其实最清楚不过。多年来出版社、报社的从业经历,使我对自己的作品通过出版审查不抱过高期望。为了能够在红朝发表点言论,出版点书籍,作者已经谨小慎微,自我审查了若干遍,并且把犯忌的词汇、敏感的篇章小心翼翼地“阉割”干净,但总还是想保持点个性与独创性。而正是这点残存的个性、独创性甚至血性惹下祸端,就像每年前清宫廷里的太监一样,必须定期把自己阉割下的阳物风干保存好,随时交与宫廷总管“年检”——有血性和个性的作家,在极权专制社会就如同没有“阉割”彻底一般,阳物上交年检不过关,必须回炉重新“阉割”,直至阉人的阴气与歌功颂德的谀辞遍布朝野为止。
这本书有什么犯忌的东西,或者敏感的东西,让朝廷的这些出版检查官如临大敌,非得“谋杀”、“枪毙”了才算安稳呢?这本书除了书名叫《自由与勇气》外,其实是一本文集,而大部分文章都是我在90年代直到21世纪第一个十年已经在大陆中国发表、出版的作品,只有少部分是近年的写作。为什么一个在90年代能通过出版审查的作品,增补结集重新出版竟然审查仍然通不过?除了这些弥漫着自由思绪的文章密集集结在一起的因素,只能说明世界在变,红朝的出版环境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开始变得更加严酷。
作为一个了解一点点中国历史的人,我的眼前飘过那些读书、买书、印书、卖书、写书致祸的人们的身影。
还记得大清帝国的盛世,一位朝廷官员,得爬到阁楼上去写秘密日记;更聪明的人则片字不留,写他个鸟的日记,留给朝廷查抄,搜出“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煽颠”罪证吗?想把人头悬挂在菜市口的旗杆上看看壮阔的北京城玩玩吗?想自家九族儿童妇孺到宁古塔、尚阳堡集中营、劳改营走一趟玩玩吗?
另外一些人“雪夜关门读禁书”,看的肯定是让人大脑袋或小脑袋不安分的书。为什么要雪夜关门呢?关门,表示私密性,表示寻求安全;雪夜,则交通不便,则黑暗泥泞,则危险与恶魔同在,朝廷的捕快、密探、线人、送水工、清洁工,想必不至于这么敬业,雪夜还得出勤,举报和抓捕有人读禁书吧?
我想起了写作史上的“二王”。红朝的王实味与清朝的王锡侯。王实味是有政治理想的,热血青年投奔延安,看到“歌转玉堂春、舞回金莲步”,气不打一出来,写点《野百合花》,结果被武夫王胡子的人马“咔嚓”了,听说为了省子弹,还听说红朝太祖惺惺作态要王胡子还一个王实味来,实际上这些“还人来”都是忽悠屁民的屁话,太祖若是不赞赏王胡子的举措,王胡子焉能官运连连?前清的词典作家王锡侯就更苦逼了,他早不再是有志青年,连对联都自书“莫依英气常带侠,须知大智每若愚。”只不过生存所迫,想编个词典《字贯》赚点碎银子生存下去,这就踩着康熙玄烨和乾隆弘历的尾巴了,弘历先生不仅认为王锡侯悖逆狂妄,而且实在是抢了康熙字典的大洗脑生意,这还了得,人头落地吧!
作家B·怀特曾经幽默自嘲地写道:“而今一个作家怀着特别的喜悦写作,因为他知道自己将第一个上断头台。”红朝的21世纪已经天恩普照了,我摸摸项上人头还安然在颈,还能指挥着双手在键盘上奋力敲打,我不“谢主隆恩”,不高呼三声“吾皇万寿”,就太“乱臣贼子”,就太“卖国贼”和“汉奸”了。
但我似乎没有染上西朝鲜的东斯德哥尔摩症。
我的《自由与勇气》成了红朝不予出版的“禁书”,是抬举我这本书,是对我这本书成绩的莫大肯定。
我的爱好也不是写“禁书”。谁不希望自己的著作能够出版,与读者互动交流?哪个作家不希望自己的书籍,摆在书店的书架上被读者翻阅购买?
但无数黑夜甚至雪夜关门写的作品,就这样被红朝的官僚“枪毙”,他们真是太高看我的作品了。联想到连索尔仁尼琴的《红轮》都得送到版署里审查,出版一拖再拖,个别老翻译家活着都见不到自己的译作出版,我的区区《自由与勇气——中国文化的谎言与真相》被扼杀在摇篮中,也只不过红朝禁书之沧海一粟。
各位有兴趣,也不妨看看拙作《自由与勇气——中国文化的谎言与真相》是如何的温和叙事和言说,连这样温和得都不冒泡的作品,这样在90年代都已经部分出版的作品,都不能容下,红朝的无缝化管理,红朝的《1984》和《美丽新世界》的神功不仅已经可喜可贺地炼成,而且应当傲视天下,独步古今,成就一段禁书史上的千古佳话了。
好在,我已经不屑于“雪夜关门写禁书”了,我大致自我完成了“免于恐惧的写作自由”。
现在,至少在人生匆匆的行旅中,我也有那么一段时间,在微风的橡树下自由地翻书,翻翻那些不给人当爹和洗脑的全英文历史著作;在青青草地,在蓝天白云下,自由地写作,自由地吟唱。

2014,8,31 于美国

《自由与勇气》目录

自由与勇气
——中国文化的谎言与真相

凌沧洲  



目录

 

第一辑  文化记忆

美丽的中国人应有什么气质2012
古典自由的陷落2010
自由之翅1995
讨论是自由的开始2008
重寻中国人自由与勇气的基因2008
没有记忆的族群注定是被掠食的族群2012
空投孟德斯鸠到东方2012
人性的高贵与光荣2011
失落的文明与失落的除夕春节2011
勇敢的心仍在跳动2012

第二辑:冷眼热血

冷眼看王朝1995
人肉的盛宴1995
来自另一星球1995
每一个字都可疑1998
爱心无限与有限1998
桃色幽默1997
民意蒸腾的泥沼1997
进化到看图不说话的时代1997
开放票选监督1997
腐败竞技场1997
我们对世界知道什么1997
开放是最好的稳定1997
黄花岗下1997
微风吹过蔷薇园1997
笑话的魅力1997

第三辑 忧患尘世

人身上的孔雀羽2002
幸福的度量衡2002
人生有无时刻表2002

生命的萧瑟与浓烈2000
人生成败在于自我管理2000
熟透了的后花园2000
今夜,谁站在林肯的对岸2001
候鸟,远方2001
大风中的平原和城市2001
福尔马林浸泡下的道德2001
像条人那样活着2002
看这些暧昧的词汇2001
可汗芬芳的“遗物”2001
当女人堕落成美眉2000
大风刮走了什么2000
牵个女孩像条狗2000
为什么结婚和上任都得宣誓2000
从美国大选看金钱政治与极权政治2000
从人进化到猴子要多久2000
海南的笑话,中国的悲哀2000
人——西游记还是驴推磨1999
人生是场马拉松1999
惯性的毒副作用1999
爱盲比文盲更可怕1999
当缺德成为习惯1999
文化封闭的笑柄1999
把传说留在家园1999
设计人生时刻表1999
谁铺设了那块奶酪2000
在寓言的背后2000
江山·天下·地皮2000
善待你的荷马1999
底层人的尊严不容践踏1999
人性的角逐1999
何不从容淡定2004
想一想台上谁是小丑2004

第四辑 理性之辩

美德之丑与丑德之美2000
在烈士与奴才之间2000
得民心与得天下2000
“清官”拍马术1995
谁拿爱国主义开涮1997
防民如防贼1997
被劫持的人民真可怜2002
如何宰杀一条文人1997
伪爱国主义1997
泻书大法1997
纳粹疯人国1997
大师级小人1997
超越讲真话1997
“话”与“话儿”1997
祖宗瓦罐膜拜症1996
中国知识分子的宿命1996
传统与自恋老妖1996
帝国长寿面与玫瑰之死1996
假如我老而不死1996
封闭社会的写作1996
死穴:中国文学的练门1996
防民如防贼1997
性劳模潘金莲综合症2006
你可不可拥有祖国寸土2004
烈日下头顶西瓜的公民苏东坡2008
专制辩护士的招魂曲2008
比兽首更兽性的是爱国面首”2009

第五辑 文明遐想

中国文化十问——中西文明面面观2011
采撷中西文明长河上游的浪花2009
文化补药与泻药1998
捏捏我们的骨头,摸摸我们的血1998
文明:游戏规则1998
文明:可比与不可比之间1997
文化比较方式1997
异域、蛮邦--我们灵魂中的原耻2008
纪念长安帝国大唐亡国1100周年祭2007
历史链影响未来2012


后记

《自由与勇气》前言




 

这是一趟思想破冰之旅,去追溯我们精神信仰的源泉,直面我们的生存困境,在现实与历史的荒原上独自探险,寻找自由与勇气的家园。
这本《自由与勇气》,是对中国文化的深沉追问,是一代青年思想的觉醒,是苦闷的当代人寻求灵魂救赎的写照。
这本书的写作几乎跨越了20年,从20世纪九十年代初到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结束,20年文化界思想界的前沿思考都能在其中找到影子。
这本书里,你将能看到嬉笑怒骂的文章,摧枯拉朽的文风,冲撞着一代人的思维。
你将看到,对社会时弊、对文化三聚氰胺形成的结石、对虚伪假面的揭示与解剖。
你也将看到,在互联网时代来临后,作者对自由讨论的呼唤,对挖掘传统文化中自由基因的努力。
你也将看到,作者对底层人民的关注与同情,对爱和美的讴歌与赞美,对谎言和暴行的抨击。
20世纪90年代的出版社编辑和报纸记者,曾戏称此人为“文化爆破手”和“蓝血快刀”;漫长的20年光阴转瞬即逝,此人却愿意自称冰河船夫,在重重夜雾弥漫的文化与历史冰河上打捞自由与勇气的冰河船夫。
文化冰河不会永远寂静,你们这些勇敢者、见证者、目击者、思想者都将随作者归来。

在微雨霏霏的春晓,在秋叶簌簌的黄昏,在彤云密布的雪夜,在暮色之城,在蜗居斗室,或者在乡间小舍,让我们随作者走下岁月的大河,看冰河船夫用鲜花与投枪击碎浮冰。

美丽的中国人应有什么气质?

美丽的中国人应有什么气质?
  
  
  人世间丑陋的事听多了,耳朵也起了茧;黑色新闻看多了,眼睛也变成了灰色;大凡良知一息尚存的人,面对在身边千奇百怪又无孔不入的虚假、不公、不义的事,难免总有点愤愤不平,血性未死光的人,可能还吼两声;血性已经磨完的人,连一声蔫屁都不敢放,美其名曰:成熟老到了,看事物客观多了。
  只有那颗跳动的心,还在千年黑夜与寒冷中渴求光明与温暖;于世间麻木、愚昧与丑陋中寻求智慧与美丽。
  究竟美丽的中国人应该有什么气质呢?
  美国人贝内特曾编辑一本《美德书》,书中收录了许多美德的故事,贝内特声称:应该给每一个产房的每一个婴儿配备一本。我完全同意贝内特先生的说法。而且我进一步认为:对于中国这样的专制历史绵长悠久的老国度,对于被林语堂称之为老滑的民族,尤其应该给每一个产房的每一个婴儿、每一个幼儿园的幼儿、每一个中小学的中小学生配备一本,只要那些美德能渗透中国人十分之一,我估计那些千年专制的老堡垒们活不过三个月,柏杨鞭笞的丑陋的中国人能美丽十个百分点。
  如果你让我只能说出美丽的中国人应有的三项气质,那我选择以下三项:
  1 勇气
  2 诚实
  3 幽默
  
  勇气
  
  我把勇气放在美丽的中国人之首是有理由的。我们见惯了那么多丑陋的中国人,我们自己有时也难免丑陋——之所以丑陋,主要还不是因为窝里斗、残忍、臭鞋大阵等等,而是怯懦。有位近代文化名人称中国人怯于公义、勇于私斗,是几近一盘散沙的民族。
  怯懦带来的丑陋是显而易见的——18个见小悦悦被碾死而不救的人,税款被贪官挥霍而不质问的人,成片成片下跪的访民们,见官腿就软三分的人,都是丑陋的人••••怯懦的族群之所以不配享有自由和幸福,是因为他们普遍地智力低下,无法辨别谎言与真相,忽悠与画饼,最重要的是他们丧失了勇气。
  由此观之,被暴君嬴政征服、怯懦地匍匐在暴秦焚书坑儒淫威下的中国人是丑陋的;被刘邦、刘彻等人玩弄、怯懦地匍匐在《告缗令》和腹诽罪下的中国人是丑陋的;被儒家仁义忽悠又被法家严刑峻法恐吓住、在历代专制君主脚下匍匐的中国人是丑陋的;被蒙元屠城征服、又匍匐在蒙元帝国的种族歧视压迫暴政下的中国人是丑陋的;匍匐在东厂西厂锦衣卫暴政下的中国人是丑陋的;匍匐在康雍乾文字狱和满清帝国奴隶集中营的中国人是丑陋的•••••
  由此观之,用大铁椎反抗嬴政的张良和大力士是美丽的;横穿大漠、探索未知世界、寻找盟军反抗匈奴人入侵的张骞是美丽的;以5000步兵抵抗匈奴骑兵、虽败犹荣的李陵是美丽的;在大都监狱中苦熬不屈最后被蒙元刽子手斩首的文天祥是美丽的;在黄河的怒涛边上营造石人一只眼的人是美丽的;不屈服于满清暴政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金堡、屈大均、徐述夔等人是美丽的;章太炎、邹容、秋瑾、徐锡麟与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等人是美丽的;林昭、张志新等独立思想者是美丽的••••因为他们和她们都是勇敢的中国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勇敢,而是因为勇敢,才倍加美丽!
  丛林兽类、远东专制以极其野蛮残暴的手法扼杀人类追求自由的天性。农耕民族的专制极权理论家商鞅、韩非等人的严刑峻法,连坐制度,族灭制度,以及五代以后才开始普及的凌迟••••不仅使远东大地野蛮落后,而且也窒息了一切向上、向善的动力和勇气。对知识分子文字与思想的检查,对死去的人剖棺戮尸,这些满清帝国频频祭出的摧魂大法,摧毁了这个民族的灵魂,扫荡了残存的勇气,浇灭了残存的自由星火。
  孟德斯鸠想起土耳其苏丹宫廷的残暴,曾经黯然神伤。但是那些未被野蛮和专制征服的民族,仍然保留着最重要的特点:勇气。
  伯里克利的名言:幸福是自由的果实,自由是勇气的果实,我喜欢这句名言。因为它讲述了一个显而易见又被绝大多数中国人忽略的真理,幸福究竟是怎样产生的。
  我以为,从勇气的角度,去观察一个民族的美丽指数,一个人的美丽指数,是最合适不过的。
  
  诚实
  
  如果说勇气是许多人品格中第一位的稀缺品,那么诚实也是另一项稀缺元素。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不鼓励诚实,甚至有意地放纵谎言文化。孔子编春秋遵循的原则就是为尊者讳,为贤者讳,为亲者讳。什么是讳,说白了的就是公然撒谎,公然隐去事实真相,编点好听的名目糊弄忽悠古代中国屁民。
   一方面讳来讳去,把奴隶主吃人、淫乱的事讳掉了,制造历史谎言忽悠那帮历史爱好者;一方面又阻止人们去探索真相,追求真相,孔孟等儒家们又要人们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在古中国的屁民们遵从先贤教诲勿动,勿视,勿言,勿听之后,就只剩下奴隶主、暴君和征服者们在天下臣妾们身上非礼了!
  这些闭塞视听的要求,不仅使中国人离真相越来越远,离智慧越来越远,而且离愚昧越来越近,离野蛮越来越近。
  你也许会说:中国历史有讲真话的传统啊!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啊!看上去似乎中国传统中有讲真话、追求真相的风气,有诚实的勇气;但我告诉你:那恰恰是中国传统长期屏蔽真相的活的证据。因为两千年史册里,也就出了几个太史简,董狐笔(御用史家和文人一定在窃笑:这笔是什么煞笔),而且经常是付出掉脑袋和族灭的代价。
  中国历史小儿科式的讲真话传统,在于皇帝独夫们的家谱记载无漏,在于起居注,在于皇家认定的选择人物立传的角度;我不相信官方控制的修史班子、吃着皇家俸禄的史官,能修出相对客观、接近真相的历史。
  真相如果被一个人控制,被一家讲述,那么真相一定是可疑的,一定会经过加工、粉饰,沦为宣传。历代专制朝廷打压民间修史,贬称其为野史,不断地查抄、恐吓民间历史写作者,正说明中国传统中稀缺诚实这一美德。从民间写作、多元叙述真相的立场上看,难道希罗多德洋洋百万言的《历史》不高出司马迁的《史记》若干段位吗?何况此书写成的时间早《史记》几百年!
  我们从唐代郑虔私下修史被人告发而吓得一炬焚之,我们从满清扫荡了成千种历史和文学著作,就能窥见这些骇人的事实。乃至遗祸今日的《清史稿》,居然是满清遗老遗少编撰写作的,不仅隐瞒了满清血腥文化专制尤其是文字狱的史实,对辛亥革命先贤的传记也基本付之空白;我虽不赞成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对此书的查禁,但我以为当今流行的清史版本竟然是这本在日据时期的伪满洲和伪华北流行的版本,诚为咄咄怪事!
  我不客气地说,比起摩西十诫简短的百十字,诸子百家尤其是儒家法家的洋洋万言,不仅是屁话昏话(我不否认典籍中偶尔也有闪光点,也有一些有益的生存智慧,但基本上属于大酱缸里的小黄瓜,大黑夜中的小萤火虫),而且简直是奴隶驯养教材,奴隶主强奸教科书和屁民如何顺服、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斯德哥尔摩患者的心理自助教材。
  摩西教导世人:不可杀人,不可做假见证••••••尽管后世的基督徒中也有杀人如麻者、撒谎成性者,也有波尔吉这样男盗女娼的罗马教宗,也有像《十日谈》描写的把奸夫裤衩顶着头顶的修道院长嬷嬷;有司汤达描写的抢人妻子的教宗•••••但基督教文化的十诫提出了人道与诚实的可能。
  相反,在儒家仁义教条的教诲下,有没有对杀人和做假见证的谴责?哪怕仅仅停留在理论上的?吃人的事不仅发生在饥荒年间,而且发生在朝廷,皇帝就公然命令吃人,刘邦命令制造的彭越肉酱,杨广命令百官吃斛斯政的肉,在儒家的教义中有无不许杀人、不许说谎、不许做假见证?
   如果按孟德斯鸠的君主国、专制国、共和国的三分法去划分,古中国传统上就从无共和国——“共和国需要品德,既然没有共和国,品德的增减、多少也无关大局;君主国需要荣誉,我们姑且把古中国某些明君当政的时期看作君主国时期而非专制国时期,我们相信,君主国时期的古人比今天那些三聚氰胺制造者、地沟油制造者、极权谎言制造者更讲求荣誉,他们的诚实指数远远高于而今某些贪官淫官。
  但是很不幸,往往君主国时期只能昙花一现。指鹿为马的赵高同志能当朝得势,莫须有的罪名还能让岳飞同志伏法风波亭,君主国的荣誉早一蟹不如一蟹,专制国的血盆大口早张着,等待诚实的人落入虎口,成为专制大宴上的开胃大菜。
  专制国和异族野蛮征服的专制国——这是我给古中国区分开的两个时期,只有恐怖和更加恐怖的区别;相同的,都是对勇气和诚实毁灭性打击。
  你诚实地写诗: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一边”“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尝不照人”——凌迟,戮尸!你诚实地记录历史,有南明的年号——凌迟,戮尸!你诚实地编本词典,想赚点银子养家糊口——凌迟,戮尸•••••
  那些文字狱中死亡的思想英雄与文学烈士而今安在?那些无辜撞上满清专制枪口的不幸者而今安在?那些徒步行走在冰天雪原上的流放者家属、妇女和儿童,那些被迫害致死的孕妇和婴儿,那些自杀者的冤魂而今安在?可有一篇半篇文章、一本半本书籍、一部半部影视作品展示她们的苦难和这个民族的悲剧命运?
  我不得不认为,因为不敢诚实地面对专制和异族专制时期的恐怖历史,文学、影视剧和历史都美化了这些专制暴君、野蛮屠夫,因为没有留神听取那些死去妇孺的呼喊,所以那些怯懦者、撒谎者、那些奴隶主和奴隶的后裔们都一起受到天谴和死去妇孺的诅咒:你们没有勇气,当然不配享受幸福,你们没有诚实,当然不配通向自由!
  
  幽默
  
  如果说勇气与诚实是作为一个美丽的中国人所需要的基本气质,那么,幽默则是提升美丽度的气质。
  丑陋的中国人不仅窝里斗,惯于制假造假贩假,而且特别痛恨打假;不仅关于制造谎言、屏蔽真相,而且特别讨厌和痛恨穷追真相、揭露真相;不仅要道貌岸然,端着一脸真理正气的样子,防范扒皮揭露,而且特别痛恨幽默、讽刺、挖苦与恶搞。
  30年来,表面上看起来中国的相声、小品层出不穷,也忽悠了中国许多民众的笑声,似乎中国人幽默了起来。实际上只是这些戏子幽了中国人一默。这些戏子一方面在电视台上指鹿为马称西方很乱,一方面又脚底抹油移民西方;辫奴戏中演皇帝太监的演员一方面拿到他国护照绿卡,一方面却在国产电影中愚民以逞——教导民众要爱祖国。稍有智力的人不难判断他们推销的爱国究竟是爱什么玩意儿,说实话,拥护和效忠那玩意儿,还真玷污了爱字。
  30年来,国人的幽默流露在日常生活和网上。但是,在公开的电视节目和媒体文章中,国人幽默的灵性是稀缺的;我们时代的媒体技术比民国在大陆时代发达得多,但是,老舍、林语堂这样的幽默家在哪里呢?中国的契诃夫、马克吐温在哪里呢?
  对于普通的中国人来说,幽默是他们在贫穷乏味、被有毒食品和空气污染的生活中抵抗邪恶的武器。老滑的民族除了搞点幽默,无以对抗苦难的生活。
  164410月,满清进驻北京时,曾发文告示天下民众,宣称自己要解民于倒悬”——意思是解放者们把倒挂如腊肉的民众解放下来。
  但话音未落,墨迹未干,不久,原北京东城西城人民就喜迎被扫地出门,全都赶往南城;不久,河北、京畿一带的人民就喜迎八旗圈地;不久,中原和江南人民就喜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就喜迎举世有双、空前不绝后的血腥文字狱,就喜迎尚阳堡、宁古塔等奴隶集中营的建立——似乎解放者们把古国屁民们这串腊肉又挂上去了,也许上回挂着还是大头向上,这回轮到大头向下了。
  而今可倒好了,幽默地搞搞皇帝的笑,基本上在文化影视作品中看不到了,当代那些智力很低下的男女都愿意穿越到清宫被四阿哥搞一搞,女的意淫去后宫争风吃醋,去被皇上搞搞,我倒也能理解,男的意淫去清宫,还能当皇帝,君临嫔妃不成?那些男的,恐怕都是皇帝的梦、太监的命,只能穿越到清宫中做阉奴,俯身深情献菊花罢了。
  美国人的历史,据某些国粹爱好者、某些狭隘民族主义者看来,很短,比起天朝瓷器国,不值一提——可美国的开国国父们多少浸泡了些罗马文化的书香,多少从希腊文明、罗马文明、法兰西文明、不列颠文明中汲取了分权制衡的养分呢,美国人的幽默感可能能把天朝屁民气死,比如拿总统打擦儿,丑化讽刺总统和两党大人物的幽默漫画、影视无处不在,在天朝你敢幽默四阿哥同志,还不早送到尚阳堡、宁古塔劳动改造了?
  幽默,不仅是对抗苦难生活的良药,而且也是解构暴政的融化剂。任你什么道貌岸然的僵尸腊肉,在幽默的人嘴里和笔下,那就是活动的木乃伊而已;任你想遮遮掩掩制造谎言、面具,忽悠天下,愚民以逞,你不敢开放对你编排的段子和笑话——你如果敢开放,你绝对挺不过三天,就在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中,如僵尸般倒下。
  美丽的中国人要增添自己的幽默感。
  布鲁托斯曾指责罗马人拥戴凯撒,是在为自己打造锁链,罗马人是什么不中用的糟糠,但罗马人选择匕首而非幽默捅向日趋专制独裁的凯撒;幽默虽然不是砍开专制锁链的利斧,却至少是打开专制锁链的钥匙,是铁屋中吹来的清风。
  幽默还是一种理性思辨、感性调剂的产物,是离智慧最近的东西;幽默是防腐剂,是拒绝酱缸化和奴化的最好材料;幽默者不选择极端,懂得耐心地去与邪恶周旋,知道历史酱缸的厚重与人性的怯懦、狡猾、残忍、自私,幽默者在时代大势中改造自我,也改造局部小环境,在不变的普世价值的期待中,等待邪恶像衰老的秃鹫在树上掉下来,改造自己的文化基因,为子孙们迎来自由的时刻。
  如果你有勇气,诚实,而且幽默,那么恭喜你了,你离美丽的中国人不远了,你所要做的,就是警惕丑陋的中国人,警惕中国人的丑陋;或者,防止被丑陋的中国人吃掉,防止被中国人的丑陋淹没。
  做一个勇敢、诚实、幽默的人,虽然很难,但你的人生将会充满意义。你回首一生,将会笑着回忆苦难,回忆怒海孤舟的岁月,你会说:虽然活着的事物都在缓缓走向废墟,而我毕竟作为一个人活过一场,在我的黑夜之前我也曾有过早晨、正午和黄昏,而不是像那些丑陋者的一生,他们在走向黑夜之前还是黑夜、黑夜、黑夜,走向坟场之前也不过是坟场、坟场、坟场•••••
  2012-5-30

古典自由的陷落

古典自由的陷落

锋镝牢囚取次过,依然不废我弦歌。死犹未肯输心去,贫亦岂能奈我何?
——黄宗羲

不许养鹰并养犬,不许灯火行夜路

纪元前124年,汉帝国朝廷发生了一场有趣而意味深长的书面辩论。
辩论是由一个名叫公孙弘的丞相引起的。此人有鉴于汉帝国的治安形势,向汉武帝刘彻提出书面建议:
“十个强盗拉开弓箭,能让一百位官吏不敢向前。请求陛下下令禁止百姓持有弓箭,以利于地方的长治久安。”
刘彻把这个建议交给朝臣讨论。侍中(相当于皇帝的应对顾问)吾丘寿王明确表示反对。
吾丘寿王这个人名字取得很怪,但其智慧的见解值得历史铭记,他表述说:“秦朝兼并天下,销毁兵甲,削去锋镝,但老百姓依然拿着农具和棍棒攻击,犯法之人增多,盗贼防不胜防,最后天下大乱而亡。因此,圣明的君王对百姓感化教育为主,减少防范和禁令,他们知道那是靠不住的。·····我没听说圣明的君王禁止携带弓箭的。况且禁止使用弓箭的原因,是为了防止盗贼用弓箭攻杀抢掠。但攻杀抢掠是死罪,死罪却无法吓阻禁绝盗贼攻杀抢掠,说明大奸大恶之徒对重刑并不退避。我担心坏人持有弓箭而官吏不能制止,平民却会因为用弓箭自卫而犯法,这是帮助坏人而剥夺了百姓的自救手段。我以为禁止持有弓箭射很不妥当的。”
吾丘寿王把这份奏章呈交刘彻,刘彻用这来诘问公孙弘,公孙弘无言以对。
将近两千年前的这场书面辩论,对古中国人的自由,有着非常重要而深远的意义。古中国人有没有持有武器的自由,在多长时间多大范围内拥有此种自由,此种自由何时遭到剥夺,都是研究古中国文明盛衰和古中国人权的极好的素材。
作为一代雄主,集权和好大喜功的皇帝,刘彻没有采纳外宽内忌、心机阴深的公孙弘第意见,为什么?他难道不知道民众持有弓箭,可能给绝对皇权带来一定的风险么?
两千年后,我们可以质疑刘彻的经济搜刮,但我们不能不佩服汉帝国皇帝的胸怀气度,他有这份让百姓持有弓箭的胆量和自信,他能对此事进行正确的评估,第一,从操作上来讲,把民间弓箭禁绝,难度较大;第二,民间持有弓箭,对民众有好处,对处在战争状态下的国家也未必没有好处,人民的尚武精神有利于反击匈奴。
吾丘寿王的观点,更是超前。穿越时空隧道,把他空投到今日之美国,吾丘寿王的观点在美国公民那里也能得到共鸣,美国的长枪协会也应招收他为会员,他那禁止弓箭剥夺了好人自卫权利的观念,不正与美国人的观念有某种相通的地方么,只是美国人比他多出一点:人民有权合法持有武器,推翻暴政。
然而,在古中国的漫长历史中,尤其是古中国衰亡的后半期,公孙弘的观点似乎更有市场。
秦始皇既然开收天下之兵器,铸造十二个金人的风气,后世一定有琢磨秦始皇统治之术的人。
王莽时代,朝政混乱,管治危机频发,所以禁令也就频出,其中在纪元10年出台的:禁民挟铠、弩,违者徙西海郡。可以看成是对汉武帝刘彻时代以来的平民权利与自由的一种收缩。
但收缩也有限,弩在当时是一种杀伤性很强的兵器,禁令并没有提到禁止普通弓箭。
王莽的这禁令与其他禁令放在一起,可以综合分析这一时代的人权状况,比如对禁止私自铸钱的反复强调,并且规定极其严重的五家连坐,其人权状况比起汉文帝时代更大大不如,我们不能不称之为野蛮倒退。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北朝的这首乐府《木兰诗》,至少也从侧面证明了:木兰从军,所需军事装备是从市场购买的,市场可以自由交易马匹,长鞭。兵器也不应该在限制之列。
古中国再一次对民间持有兵器权利的收缩,发生在短命的隋朝。595年,朝廷诏命收天下兵器,禁止私自造兵器,但关中和边疆不在限制之列。
609年,隋帝国已经踩在动乱线上,出台禁令,禁止民间制造或持有铁叉、搭钩之类。
但一般禁令频出时,也是帝国危亡旦夕之际。
有唐一代,实现府兵制度。历史学家钱穆先生指出,汉代是全农皆兵,,兵农合一,寓兵于农,唐代的则是兵农合一,则是寓农于兵,在武装集团里寄托生产。现代中国人只要想想建设兵团,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府兵的一切随身武装,需要自办。衣甲,武器,马匹,长短轻重,都得自己搞得合适,才能得心应手,立功杀敌。
汉唐两代这种兵役制度,怎么可能大规模限制和剥夺民间持有武器、制造武器、交易武器的自由呢?
我们今天有幸读到汉唐时代中国人意气风发、慷慨激昂的文字诗作,其中他们的自由度是不可不考量的。比如李白:“风流少年时,京洛事游遨。腰间延陵剑,玉带明珠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从唐至宋的六百年间中原王朝期间,除短暂的五代外,我们看到的是古中国人相对有限的自由;甚至辽代,在立法上也有反省和进步之举,比如在983年,辽萧太后废掉“契丹人殴汉人死者偿以牛马”的恶法。
但征服者王朝,由于其权力来源的合法性遭受高度质疑,其立国的合法基础非常脆弱,必定是频出禁令,把古中国人在家天下时都能享有的自由一概剥夺。
1175年,在金国境内,金政府出台规定:禁止携带弓箭刀枪,但开了一个口子,官家奴和客旅许带弓箭。1191年,禁止北中国人民称呼金朝为蕃,金人之语为蕃语,违禁者要被处以杖刑。同时,统治者把权力触角伸进通俗娱乐领域,禁止演员戏子排练演出有历代帝王角色的戏,戏中不得称万岁。
通古斯女真人确实目光如炬,传统王朝对民间意识形态着力监管和打击不到的地方,他们看到了,每一个自由度缝隙与死角,都必须堵死。
辽,金,宋,在钳制文化和遏制思想自由方面,各有创举,各自创下历史记录。比如983年,辽禁止军民聚众私语并冒禁夜行;1064年,辽禁止民间私印文字,以书传入宋境内的,罪可致死。1145年,秦桧挥出钳制言论自由的重拳,向皇帝进言“私史害正道”,在秦桧淫威和恐怖政治下,放逐的官员李广的家属害怕从天而降的灾祸,心惊胆颤到焚烧书籍万卷的地步。
金国还害怕其臣民的汉化,不断出台服饰和姓名的规定。金世宗完顏雍对太子和诸王们说:“汝辈自幼惟习汉人风俗····至于(女真)文字语言,或不通晓,是忘本也。”禁止女真人改汉姓,也禁止卫士讲汉语。甚至禁止女真人学南人的装束。
1193年,金王朝衰亡的前夕,禁止其统辖的人民练习摔跤习武,禁止练习刀枪棍棒,违者送去治罪。

蒙元帝国与前清帝国的统治时期,是各种禁令最为繁多的时候,对于人民的各种防范,促成了这些禁令的出笼。
1279年,蒙元帝国政府禁止汉人持兵器,出征所持器械,还即交于府库。
1284年,蒙元帝国政府禁止军民学习相捕或弄枪棒。
1286年,蒙元帝国政府规定:凡汉民持有铁尺、手杖之藏忍者一律交出。规定捕盗者弓箭数。(据书摘杂志有篇文章说,刀削面就是那时的创造,因为没有菜刀,弄个铁片削削面,也能维持生存。)
1289年,禁止江南挟弓箭,违者籍为兵。
1290年,申严汉人田猎之禁。
1315年,禁民炼铁。
1322年,禁汉人执兵器及习练武艺。
1325年,申禁汉人执藏兵仗。有军籍者出征时发给兵器,还后交官。禁饥民结扁担社。
1328年,禁聚集至千人,犯者杖一百。
1337年,蒙元帝国政府禁止汉人、南人执兵器,有马缴官;又禁止学习蒙古、色目文字。伯颜主张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顺帝没有采纳。
1339年,重申汉人、南人不得执军器、弓箭的禁令。
1340,再申上述禁令。
1347年,集庆(今南京)花山起义军曾以36人对抗蒙元帝国的军队数万人。(禁令部分见《中国历史大事年表》,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


元帝国管制的各种禁令,还有禁止行夜路和夜间灯火等,
元人的《滋溪文稿》中记录:汉人百人以上拿着弓箭打猎者处以极刑,百人以下流放远方。所以细微到猎获了一个兔子,也能被官府治罪。
《滋溪文稿》中还记录一个故事:武昌之民兄弟养了一条猎犬,管理要将他的家产查抄没收,一位叫韩中的官员还良心未泯,要依法行事,说:“按国家制度,华人(指汉人)畜鷹犬打猎者,要查抄没收财产,这个案子,应当以不应该畜犬来治罪,不能兄弟连坐。”
也就是说,在元帝国种族歧视政权的黑暗统治下,汉民族连养猎鹰猎犬,连打猎的自由权利都被剥夺了,乃至出现了武昌这户兄弟养了条猎狗,兄弟俩的家产都要被官府没收的骇人听闻的惨剧。
1351年,“莫道石人一只眼”,中国人民追求自由的起义爆发。
法国史家格鲁塞写道:“元朝的腐败景象激起了中国爱国志士们反抗外来统治。这次反抗,像1912年的革命一样,发端于长江下游和广州地区。”(《草原帝国第七章》)

半蛮邦化的明王朝禁令与抗争并存

明帝国秉承野蛮遗风,比之汉唐宋帝国,在自由和权利方面,有诸多退化。
1370年,明帝国禁止平民取名字时用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秦、汉、晋等字。用这个取名禁用字表,考察现代中国人的姓名,起码有一小撮人要触犯罗网。取名自由权是人民古已有之的权利,但在中国,与帝王名讳抵触不行,与帝王的祖先名讳抵触不行,现在,在明帝国治下,竟然敏感词也列了表。
1374年,明帝国收紧对文人的控制,才子高启被腰斩。传说他的诗歌《宫女图》描摹讽刺宫廷韵事,得罪了皇帝——“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园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但更有学者指出,诗文只是导火索,真正的祸因,乃是朱元璋要借机整肃江南士子,尤其是吴中与张士诚有关联的士子。不管怎样,无法开脱专制残暴的毒焰吞噬了高启动事实。
1376年,明太祖朱元璋引蛇出洞,因为天象有异,“星变”,向公众求言,也就是请大家多提宝贵意见。这种哄人玩的游戏六百年前就有太祖在玩,但上当的人居然不多,证明那时的人还不够傻。只有一位平遥县训导叶伯巨真提了几条“宝贵”的意见:“皇上啊,您分封太奢侈,用刑太频繁,希望天下大治的心情太急。”
皇帝朱元璋“笑纳”了这几条意见,纳到刀口上去了,怒骂这弱智的训导,命朝廷捕快将他锁拿下狱,直至弄死。
这三条意见确实够“贵”的,竟然需要一个底层小吏的生命来换取。在践踏言论的祭坛上,专制头目扮演了一个屠夫和骗子的角色。
1385年,明帝国法律有了新的创举,收录的官民过犯名目中有一条:“寰中士夫不为君用”,这意味着古代中国士子退隐的权利也被剥夺,专制罗网更加细密,这是空前的举措,此前两年,就有一位学者戴良不愿为官,在京自杀。
1389年,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是担心军人的素质还是军队的风气,明帝国出台极荒唐的法律,禁止在京军官、军人学唱、下棋、踢球,违者分别会遭到割舌头,砍手脚的惩罚。在这么一种明为保持军人尚武精神、实则萎缩军人灵性,践踏军人人权的举措下,不可能在出现“为君谈笑静胡沙”的博弈之高人类,当然,虽然奸佞不能如高俅般踢球升发了,但有的是别的路子。而唐代军人的马球游戏,宋代社会的踢球游戏,在明代京师的军中,看来已经往事。
1403年,明帝国禁止“亵渎帝王之词曲”,给出期限,限五日之内把这类在扫黄打非之列的作品送到官府烧毁,敢私自收藏的,“全家杀了”!
1406年,明帝国严禁诽谤。我们观察纪元前178年汉文帝的法令:废除诽谤妖言罪。古中国的时间流逝了1500多年,古中国人的自由稀薄了多少,奴性增加了多少?
1464年,宫人随明帝殉葬的风俗被废除,我们考察唐宋帝王的墓葬,未闻用宫人殉葬一俗。而殉葬风俗在嬴秦或有之,但也是以兵马俑殉葬,而非活人。中国北部之诸部落,在许多年后仍有人殉之风,比如契丹女主述律在遭逢臣子质问为何不殉葬耶律阿保机时,毅然割手殉葬之,比如成吉思汗去世时的宫人殉葬,比如后金尚未入关之时,后妃的殉葬,均有史可查。
1474年,明朝廷开列“妖书”名录,张榜公告天下,禁止传播也禁止学习,违反者治罪。
1485年,引蛇出洞的闹剧再次上演,连序幕都是一样的,中华帝国的官僚臣妾,既不过脑子汲取上一茬人的血泪教训,更无勇气、智慧和能力来揭示、变更此种不良的言路体制。明宪宗也因星变,呼吁人们提宝贵建议,给事中李俊等人上书,评说宦官、方士、宫闱之事,被皇帝怀恨在心,言辞激烈这当即丢掉乌纱或削职为民;同时密令大明组织部记下六十个人的黑名单,陆陆续续找理由把这些人贬官到外地去。
1500年,明帝国收紧武器的流通,禁止民间收售兵器。
1508年,明朝的太监和特务统治发展到一个黑暗的新阶段,在皇城御道上出现了抨击大阉人、太监刘瑾的匿名帖子。刘瑾为了搜查出作者,召集百官,长跪暴晒,乃至有官员中暑死亡者,入夜,收捕三百余人到锦衣卫狱中,不久才放出来。
明朝百官尊严坠落,不仅廷杖当众打屁屁,而且畏惧于阉人权威,官员自杀者颇多,古典专制沦至明朝,已趋于野蛮,还未如清之野蛮。
刘瑾掌管的滥刑机构,肆意逮捕官民,一家有犯,邻里连坐,开古典专制恐怖之新风潮;如果我们还能回忆起汉文帝时代废除亲族连坐的法律,堕落至明朝,居然不仅是亲族连坐,邻里居然连坐,1600余年的时间从远东大地流逝,这块土地的文明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
1579年,明帝国犯下践踏讲学自由的暴行。古中国从春秋战国百家诸子时代以来,讲学自由虽曾遭秦帝国李斯之流强力干涉,但自由传统一直未中断,老师聚徒讲学,所讲教材也都是自己选定的,老师与学生探讨的话题也没有强力一统,各地的书院也都自由成立,无需到官府那里领取执照。但是本年度发生的大规模践踏书院的暴行,与明帝国的首辅大臣——我们也可以说是皇帝的首席助理和顾问张居正有关。此人嫌恶讲学盛行,所以促成了诏命:毁天下书院。此禁令执行,毁书院共计六十四座。
毁灭书院,不仅阻断了学术交流和思想创新之路,也为钳制言论打开了邪恶之门。
但有禁令也必有对策,必有松弛,明朝书院并未禁绝。十几年之后,1594年,明帝国吏部郎中顾宪成辞官回江苏无锡老家,创办东林书院,聚集弟子朋友,讲学切磋,讽议朝政,品评人物,开创明朝一代知识分子关心和参与国家公共事务的风潮。


社会溃烂的过程,放在历史长河中也许是短暂一瞬间,但对于身处历史进程中的人们来说,痛苦而漫长。
1587年,帝国衰亡期的权臣——裱糊大师张居正死后仅仅五年,小冰河期更痛苦地折磨着明帝国——
编年史上记载:“是年大灾,京师先旱,大疫,地震;后暴雨,房屋倒塌,死者无算。山西代州、太原等多处同日地震;以后蒲州、安邑、解州又同日地震。河南开封、陕州等地,入秋淫雨,黄河泛滥,决堤。江南水,江北蝗,山西,陕西,河南,山东旱,民不聊生。”
次年,一场大饥疫横扫山西、陕西、河南、南畿、浙江,连太湖都将近干涸。再次年,安徽,浙江,福建均地震。
天灾加速人祸,苛政加速民变,从今以后,大明帝国的群体性事件将以几何级数暴涨。其中规模较大的有:
1598年,临清民变,三四千人聚众参与,驱逐朝廷税监马堂,击毙其党徒37人。
沙市和黄州民众驱逐朝廷税监的下属人员。这年冬天,武昌、汉阳民变,万余人冲入官舍,用石块、瓦片投打朝廷税监陈奉。
1601年,武昌人民聚众数万,围攻陈奉官舍,陈奉逃匿,愤怒的民众把陈奉的走卒和打手16人抓住,沉入长江中喂了王八。
也就在本年度,苏州纺织户不忍苛刻税收的压迫,展开停机罢工,聚众包围税监衙门,烧毁官员住房,击毙一人。
1602年,江西民变,景德镇民众烧厂房,殴打矿监,上饶民众殴打太守;云南民变,烧死官方派来的矿税监。苏州民众的抗争仍在继续,知识分子加入抗争的行列,被官府控以“煽动民众抢掠。”
1604年,武昌发生变乱。这一回参与打砸抢的还不是普通民众,而是王族的宗室。楚王的宗室数百人抢夺楚王助见宫室之银两,又聚众三千人,杀了巡抚赵可怀,抢劫楚王府。(民变部分见《中国历史大事年表》,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

17世纪开始,明帝国几乎被民变和骚乱充斥,甚至锦州、松山等地还发生兵变,最后演变成席卷全国性的暴动与革命,李自成,张献忠等送葬明帝国的“流寇”迅速坐大。

1624年,离大明帝国灭亡仅仅只有20年,明帝国境内已经是烽烟四起,明帝国边境上风雨飘摇。这一年,对于帝国朝政的黑暗与混乱,实在是里程碑式的一年,此年所发生的大事,注定了20年后明帝国必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覆灭结局。
这一年,大明帝国的忠臣义士杨涟用飞蛾扑火、以卵击墙的精神,向权阉魏忠贤挑战。
杨涟向皇帝弹劾魏忠贤的二十四大罪,而黄遵素,万燝等朝廷官员也相继上书,弹劾魏忠贤。
知识分子有着理想与浩然正气,关心国计民生,但在玩弄权术上不是权阉的对手,对专制主义的残暴与冷酷认识不足。
万燝受杖刑而死,杨涟等人也被削籍,继而在次年的大狱中被捕。
就在杨涟奋不顾身上书之际,明帝国突然爆发一场大规模的知识分子请愿活动。这次请愿活动由帝国的国子祭酒(相当于国立大学校长)蔡毅中牵头组织,师生千余人向朝廷请求追究魏忠贤的罪恶。
这是古中国集会结社史上的重要事件,它不同于被逼无奈的民众铤而走险揭竿而起,它的性质不是革命性的,而是改良政治。
考察古中国集会结社史上,我们悲哀地看见,在古希腊有漫长的公民社会的历史,古罗马有漫长的公民社会的历史,因而集会与结社,远比古中国普遍,并且由于集会和结社比古中国要多,而带来的希腊罗马人的公开表达公开演讲的机会也多,古希腊罗马人留给当即世界的文化遗产中,有许多蜚声世界的演讲名篇,而古中国有什么,难道我们把魏征和海瑞、杨涟们写给皇帝的上书也作为世界文化遗产,能与伯利克利、西塞罗的名篇抗衡吗?
古中国民众尤其是知识分子的大规模集会和结社,在中国古史上有迹可寻,往往每逢此时,就是家国河山即将支离破碎,朝政黑暗混乱,民不聊生之时,才有一帮仁人志士奋起为民请命,而专制猛虎对这些仁人志士的吞噬毫不留情,又加速了旧专制王朝的崩溃。
汉代的党锢之祸,宋代的元佑党人,虽然没有组织,没有章程,但是集结相同政治见解人士,形成舆论压力和民意风潮,执政当局在罔顾民意,强力打压和迫害这些特立独行之士的群体后,很快解构了国家队离心力,使国家趋于危亡的境地。
北宋南宋亡灭前,均有仁人志士和太学生集会,向朝廷施加压力。比如,1126年,陈东等人上书朝廷,请求复用李纲。军民数万人集结皇宫门口,还打死内监多人,要求李纲复职,抵抗金人,朝廷在民意的压力下推让妥协,被迫重新启用李纲。当然,秋后算账是一定要进行的,不久,陈东等人头落地,被朝廷迫害和处决。
再比如1164年,太学生张观、宋鼎等七十人上书弹劾前高官汤思退首倡和议之罪,皇帝大怒。1224年,太学生144人再次抨击朝中权臣误国,朝廷暴怒,杭州市长愤而剥夺外地士子的首都暂住证。(临安尹削游士籍)
现在,当明帝国外临东寇兵锋,在朝为权阉困扰,在野为变民逼迫之际,朝中正直之士欲挽狂澜于既倒,以天下为己任的传统士大夫以及后备队——太学生们坐不住了,居然在他们的校长率领下公然请愿,揭开了与专制国度人人善作缩头乌龟、明哲保身相反的一幕。
蔡毅中率领他的部属会学生慷慨陈辞:
    “学校,这是发出天下公众舆论的地方。我正与各位学生讲为君难一书,忽然接到杨涟弹劾忠贤的公开信,国子监全体师生千余人,无不鼓掌称庆。····魏忠贤的二十四罪,无一不应当追究。······”
蔡毅中等人的公开信呈上,魏忠贤对他们威逼迫害,蔡毅中只能辞职回家。
第二年,魏忠贤更加残酷和疯狂地报复士大夫,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在大狱中受尽酷刑,惨遭处死——其中杨涟被铁钉贯耳穿头而死,在言论的祭坛上,杨涟、左光斗等人写下了血的篇章。
第三年,魏忠贤又命人逮捕高攀龙,周顺昌,黄尊素等人,激起苏州民变,数万人的群体事件,追着锦衣卫暴打,还杀了旗尉一人。颜佩韦等五义士挺身投案,英勇就义,遇害后葬于苏州虎丘山旁,这就是那篇著名的《五人墓碑记》的缘起。在古中国专制的历史上,这些底层民众以血肉之躯,谱写其抗暴维权的英雄事迹,他们的勇气和追求自由的精神,正是中国文化传统中重要的遗产。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集会结社

有一个19岁的少年,当时目击了权阉魏忠贤及其爪牙迫害士大夫的残酷,他的父亲黄尊素也在苏州被逮捕,并押送进京,残酷拷打,迫害致死,他发誓要报仇雪恨,为父亲洗雪不白之冤。
他就是黄宗羲,后来成长为反清义士,古中国最早的思考民主问题的思想家。
黄宗羲进京为父申冤,在公堂之上用锥子刺杀主谋,追杀凶手,连皇帝朱由检都赞叹为“忠臣孤子”。
黄宗羲回乡之后,发奋读书,逐渐成为复社中的领袖人才。
江南江北的社团,在明朝末年,极为发达。
这种社团,早期是读书人为了中举而集结,一帮文士一起研读科举时文,志趣相投者互相唱和。复社领袖张溥既有文采,是一代散文作家,又很有组织才能,在他们的策动下,复社的规模迅速扩大,读书人的集结就自然而然地不只是谈书论文,也关心时政了。
明帝国的社团既是自发组织,也不需什么审批制报备制,大江南北如雨后春笋出现了多种社团,复社,应社,几社,燕台十子社,都门广因社。
1644年,离东林党诸君子遇难将近20年,东林遇难的诸君子的遗孤也纷纷长大成人,他们与复社的名士云集金陵。
北京已经沦陷,崇祯皇帝自尽煤山,明帝国的江南将领辅助福王弘光登基,尽管这是一个烂泥糊不上墙的皇帝,不知是不是清朝过滤后的史料抹黑,还是本来如此,传说弘光既无能,又是一位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
此时,明末四大公子方以智,陈定生,侯朝宗,冒辟疆也都早早入了复社。
著名诗人吴伟业也是复社名士。
帝国余风犹在,金陵名妓李香君,卞玉京,顾横波与江南社团的名士来往。
想象公元十七世纪上半叶,北中国烽火连天,哀鸿遍地,江南在大灾难来临前夕却显得安宁淫逸,秦淮河依然醉生梦死,十里灯火,楼船夜泊,名姬沐浴,骚人云集,夜宴花酒,歌笑无眠,桃叶渡口,喧声不绝。
作家余怀的《板桥杂记》如同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和周密的《武林旧事》,追忆征服战争前夕:
“秦淮灯船之盛,天下所无,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一园灯火从天降,万片珊瑚驾海来;梦里春红十丈长,隔帘偷袭海南香。西霞飞出铜龙馆,几队蛾眉一样妆。·····嗟乎!可复见乎?”
这位明末遗士感叹着秦淮盛景可以再见到吗?不受朝廷干涉的秦淮河休闲夜生活自由能复见于清朝吗?
在南京危如累卵,权阉余党阮大铖依然掌握重权的局势下,复社名士用文字“揭竿而起”,写下著名的联署公开信《留都防乱公揭》,其执笔起草人为吴应箕,黄宗羲等人都在联署的行列。
这份公开信自言以摸老虎胡须,投身豺狼之口的勇气来讨伐逆党阮大铖,称阮大铖“其恶愈甚,其焰愈张,歌舞儿女充溢后庭,广厦高轩照耀街衢····而留都文武官吏半为摇惑,即有贤者,亦噤不敢发声。”
东林党、复社崇祯朝既能掀起舆论大波,迫使朝廷更换宰相;弘光朝公开信一出,阮大铖居然“潜伏”南门,不敢入城了。
顾炎武主张“清议”,他认为“清议亡而干戈起也。”这是古中国夕阳余辉时期一位远见卓识的思想家对独立的社会舆论和批评的肯定,没有独立意见,国家将陷入战争漩涡。
不久之后,古中国一切结社与集会将烟消云散,北方寒流将滚滚南来,游牧铁骑将踏碎一切结社和集会的欲望与行动。
而这些复社,几社的文弱读书人,很有一部分人成了抗清志士,出卖在山野大泽,为了不让征服者把铁链和枷锁永远锁住一个民族的颈脖,这些人——其中就有黄宗羲和顾炎武组织战斗,乃至身负创伤。
复社公开信的作者吴应箕英勇殉国,成为烈士;几社的名士陈子龙、夏完淳也在松江起义,为清兵俘获,在自由的祭坛上,奉献了他们的生命和鲜血。
东林、复社、几社等明帝国NGO组织,公开集会,结社,并对明末的国运产生深远的影响,是为古典集会、结社自由最后一抹晚霞,这道晚霞的余晖在古中国的天边一闪而过后,古中国将进入古典自由全面沦陷的漫漫长夜。

他们决不会永远臣服在暴政下

1644年之后,当中国南方的自由志士如张煌言,瞿式耜,何腾蛟,焦涟还在为汉民族不被征服而苦斗的时候,传教士们不断把远东大陆的战况信息传送到西方。
不久,在西方世界,几本描写中国命运大转折的书籍就迅速问世,它们分别是:西班牙人帕莱福《鞑靼征服中国史》、比利时人鲁日满《鞑靼中国史》与意大利人卫匡国《鞑靼战纪》,这几本书的中译本而今由中华书局出版。
西班牙人对君主和国家的忠诚,既能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佛朗哥时代后西班牙宪政自由得以实施,也能帮助我们理解帕莱福对崇祯和李自成的态度。在极权主义的世界观里,对君主的忠诚都是罪恶的,愚昧的,对极权帮派和寡头的忠诚是需要的;而在教条被极大质疑并且放之四海而皆不准的情况下,忠诚也被当作污水倒掉了。
帕莱福对崇祯和古中国被征服是给予极大同情的,对李自成则予以严厉谴责:这个逆贼一生造成的极大的灾害,以致他干这些坏事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的祖国留给没有埋葬在它废墟下的异族。
帕莱福记录了一位古中国追求自由的先辈和勇士,并认为他的勇敢坚毅远胜古罗马的卡图。卡图有勇气自杀,却没有勇气忍受其子受死。
而当鞑靼人用勇士的儿子来威胁这位古中国的勇士告发同谋者时,这位勇士说:
当我知道他没有活在暴政下,而且确定他没有成为祖国的叛徒,不再经受故国在叛逆和压迫下的苦难,我将死而有幸!
帕莱福赞扬那些在古中华帝国衰亡过程中为民族自由而战的人,写道:
“古史吹嘘的卡图,其行为远不如这员将官。·····卡图有自杀的足够勇气,但没有勇气忍受其子之死;相反地,他把儿子送交凯撒,向这个独裁者致以如下的训诫:至于他本人,他已经选择死,因为他自己长期生活在自由联邦中,不堪再生活在君统治下;至于他的儿子,年龄尚幼,可以逐渐习惯奴役生活;因此他把儿子送给凯撒,希望接纳他为部下。然而这位中国将官没有采取罗马人的做法,不愿其子受奴役,把他交给君。他决定亲手杀死他,以免他受奴役之苦。所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在最后的苦难中出来几个比卡图更了不起的人物。”
最后,这位将官未能自己杀死儿子,他的妻儿都被征服者处死。
现当代中国人对这位先民的价值观和做法可能会存在争议和不同看法;然而西班牙人理解这种不甘遭致奴役,不愿儿孙为奴的极端情感。
我们不知道这位将官的真实姓名,帕莱福所记录的也是转述的材料,但我相信:从史可法,张煌言,陈子龙、夏完淳,瞿式耜,何腾蛟,焦涟等民族英雄宁死不屈的故事中,我们完全能领会我们先辈的勇气。
他们的故事告诉我们:有限的自由也会全面陷落,黑暗会弥漫大地,甚至几代人十几代人会臣服在暴政之下,但他们不会永久臣服在暴政之下,迟早有一天,先民们留下的自由精神火种会重新燃起,他们会打响辛亥革命的枪声,推翻征服者集团强加给全体人民头上腐朽的暴政。

清王朝的铁骑已遍布东方大地,随着鲜血汩汩流淌和尸体如山堆,一个民族的服饰、发型积被强力改变;接踵而来的是征服者的文化全面禁锢,谎言,暴力,恐怖全面笼罩中国,这个曾经有着所谓强汉盛唐风范的民族即将永久改变其心灵和品格,直到虚伪文化和奴性人格打造成完美风暴,直到这场完美奴化风暴在行星被遗忘的荒凉大陆狂刮三百余年。
让我们随着前清的禁令,看看前清的牢笼作坊,看看他们的宣传攻心杰作——


1648年,清帝国政府禁止民间养马以及收藏兵器。迁京师汉官、商、民于南城。(难怪时至今日京城有民谚:东富西贵,南贫北贱。能得不贫乎?都扫地出门了!资源掌握在谁手中呢?)禁止内城寺庙留烧香汉人过夜。
1660年,清顺治十七年,是古中国自由衰亡史上关键的一年,帝国挥出重拳铁索,勒住集会结社的颈脖,出台严禁士子立社订盟的法令,此一历史时刻的前后背景,下文中还将详述。
1699年,清帝国政府禁传天主教。比较起来,蒙古大帝国时期尚容纳各种宗教自由,尽管一些西方传教士看来:蒙古帝国时期远东和中亚地区信奉的基督教派聂斯托利教,已经沦落到异教的偶像崇拜边缘,与萨满教的档次差不多。
1727年,严禁传习拳棒。
1739年,禁止越省进香。对人民自由流动和迁徙权进行践踏。
1746年,禁止民人出山海关。
1774年,清帝国政府刑部定下“聚众结盟罪”,古中国人民结义(其实也是一种结社)权利就此灰飞烟灭。禁止民间私制藤牌。
1777年,禁止民众演习火枪。
1782年,命江苏查禁鸟枪。大贪官李侍尧上奏:河州以乡勇的名义,企图存留鸟枪,请取消该处乡勇,收缴枪械。乾隆弘历批示:“汝实解事之人”。
1803年,禁止民众带眷属偷渡山东海口。
1805年,禁止各堂西洋人刻书传教,在京刻书传教的西洋人德天赐,发到热河圈禁,“有关中国人发伊黎为奴,旗人并消去旗籍。”
 1813年,禁止宗室觉罗子弟与汉人通婚。
1816年,命加强保甲制度,十家为牌,有形迹可疑之人,即行首报。(也就是说发现社会闲杂人员,赶紧告密)。
1822年,申禁民间私藏鸟枪火器。
1834年,制定人民学习鸟枪罪。(禁令部分见《中国历史大事年表》,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
    ······
1840年代,西方炮舰将轰开清帝国奴隶大杂院、大集市、大牢笼的大门....奴隶和主子们一起昏然若失,南中国海面上的炮舰即将驶来,远东奴隶杂院还在禁止汉人奴隶们学习鸟枪,这确实是一幅辛辣的讽刺画卷。

在这些禁令中,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前清如何完美终结古中国有限的结社自由和言论自由、表达自由。
1652年,顺治九年,大清礼部揣摩上意到位,由礼部上奏,要给全国学校立条约——当然,这条约是单向的,官方宣布臣民和奴隶必须遵守,顺治同意,立条约八条,在全国的学府刻碑,这就是新卧碑。
这不是前清人的原创,但前清征服者们推陈出新。原创的版权归于1382年的明朝廷,那时为了宣传和教化,在国子监颁布学规,并颁布十二条禁令于天下,在各地明伦堂立刻卧碑。
但明代的卧碑仅仅“禁止生员干涉词讼及妄言军民大事等”,我们注意明代卧碑并没有把言论自由完全堵死,相反在社会实践中,敢言之士层出不穷,结社风潮越演越烈。
而清帝国的新卧碑八条把言论和结社自由完全堵死,其第八款是这样的:
生员不许纠党多人,立盟结社·····所作文字不许妄行刊刻,违者听提调官治罪。(《松下杂抄》卷二)
然而清廷虽然立了新卧碑,南方的抵抗征服尚未平息,清廷忙着肉体蒸发反清义士,对强力禁止言论和结社尚未有余力顾及,到了1660代,清廷的文化打手杨雍建给顺治皇帝上建议书,提到明朝社事发达,士子如狂,复社盟会,动则千人,社盟之习,江浙犹甚。
这位杨爪牙请主子严禁社盟,知识分子往来文字中也不许有社盟字样,违者严加治罪。
主子同意了,严禁士子订盟立社,将不再停留在立碑训诫上,而是进入法律酷刑层面。

一代人的风俗将因此改变,这个古老的国度与民族再次调整自己柔软的身段。不仅头顶上的发式全然改变,连语言和词汇也将进行重新洗牌。
我们现今普遍使用的“同学”一词,虽在杜甫诗中早有“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但风靡于口头称呼,正与前清强力扫荡结社自由有关——
“自前明崇祯初到本朝顺治末,东南社事甚盛,士人往来递交名片介绍信无不称社盟者。后忽然改称同学,其名较雅,而实在是从黄太冲开始。”(王应奎《柳南续笔》)
清人王应奎还引述黄太冲的诗歌:“谁向中流问一壶,少陵有意属吾徒。社盟谁变称同学,惭愧弇州记不觚。”
想象1660年代,那些原本习惯结盟立社的江南士子,开口盟兄闭口盟弟,现今却落得开口提笔都怕沾上社盟二字,被迫改口称同学同学,这是征服者王朝多大的成功啊,恐怖的种子已经全面种植到被征服的奴隶们心田中,它们都已经发芽,生根,开花,结果。
“同学”称谓的普及就是这种恐怖和奴役的果实之一。

将近300年后,一位历史学家提起前清的强力打压和禁锢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时,有精彩的评论:
“清制又不许民间有公开发言权。·····卧碑上镌有几条禁令。第一,生员不得言事;第二,不得立盟结社;第三,不得刊刻文字。这三条禁令,恰好是近代西方人所要争取到言论自由,结社自由和出版自由。····有名的金圣叹,就为犯了卧碑禁令而杀头了。····只有清代才不许人讲话。这成什么制度呢?这只是满洲部族政权便利他们统制中国的一些无理的法术。”(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三联书店)

1660年代,为了言论表达和结社聚会,在古中国沦陷后的黑夜中失去生命的不仅只有金圣叹一人。
清廷还在进行他的战争,各地粮赋的搜刮尚未达到征服者的胃口。江南一地,自明帝国末年搜刮以来,养成抗税遗风,以为换了个主子还像老主人那般手软,法不责众,拖欠之人一如既往,成千上万。
江南巡抚朱国治向上奏报: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拖欠税赋的竟然高达13517人,包括文武乡绅,这都是“抗粮”。
皇帝旨意杀到,命把这些刁顽文武乡绅全部剥夺名位,发到本地用枷锁拿住责打示众。
叶方霭,曾经中过探花,摘取过科举阶梯上除状元、榜眼之外的殊荣,而今也因为欠了一文钱,被剥夺名号,显示出清廷雷霆迅猛,杀猴吓鸡的狠辣手段。民间因此有“探花不值一文钱”的民谣流传。
三千人被捕,最初命令押解进京,后来玩了手怀柔,得以放还。
1660年十二月,江苏吴县知县任维初到任。此人手段狠辣,在全国性催逼税赋的浪潮下,这位任县长命人劈开十几片大毛竹,用水浸泡着,对当地民众扬言:朝廷法令森严,钱粮是最急迫的事,是考察官员政绩的关键,赋税未缴纳者可以天天催逼。
吴县一时竹光四起,血肉横飞,欠钱粮的民众被竹板狠揍,有痛苦出声的则被衙役摁住脖子继续打。
终于,打出了人命。一人立毙在公堂之下,吴县士民皆恐惧气愤不已。
1661年,局势朝爆发群体性事件方向急速发展。任维初不仅暴虐专横,还贪得无厌,监守自盗粮税,消息传出,吴县百姓更大的怒火在酝酿。
二月初一,恰逢顺治皇帝死亡的信息传递苏州,苏州官府布置灵堂哭丧三日。
借着福临死去这股东风,那些心怀不满的知识分子掀起了群体抗议。
二月初四,丁子伟等人搞到了钥匙,开启文庙门哭泣,一时知识分子蜂拥而来的有百余人,鸣钟击鼓,还冲击府堂,趁着朱国治在时集体请愿,跪进揭帖,听说这消息赶来的有数千余人,要驱逐吴县知县任维初。
朱国治大惊失色,命令衙役捕快迅速镇压,当场抓捕十一人:倪用宾、沈玥、顾伟业、张韩、来献琪、丁观生、朱时若、朱章培、周江、徐玠、叶琪等。驱散了大清帝国一场数千人的聚会和示威。
四月二十七日,金圣叹被捕。
历史显示金圣叹虽然起草了控诉前清残暴搜刮的《哭庙文》,并无明显证据表明他赶上了哭庙的现场,在对他的审讯中,也仅仅问出他们在倪用宾家聚会而已。
朱国治将哭庙文的起草人金圣叹作为首犯拘捕,冠以摇动人心倡乱,殊于国法之罪,最后倪用宾、沈琅、顾伟业、张韩、束献琪、丁观生、朱时若、朱章培、周江、徐玠、叶琪、薛尔张、姚刚、丁子伟、金圣叹、王仲儒、唐尧治、冯郅等十八人被判死罪,不分首从,一律凌迟处死。(凌迟处死说,从《中国历史大事年表》)
死亡的远远不止18人。据《辛丑纪闻》记载:至辰刻,狱卒于狱中取出罪人,反接,背插招旌,口塞栗木,挟走如飞。亲人观者稍近,则披甲者枪柄刀背乱打。俄尔炮声一震,一百二十一人皆毙死。披甲者乱驰,群官皆散。法场之上,惟血腥触鼻,身首异处而已。”
1661年七月十三日,刚到立秋,枫叶已红,血色更重,清廷就迫不及待要在南京三山街执行18位为民请愿聚会的义士的死刑。
这是古典有限自由彻底沦陷的标志性时刻。
即使这样,前清也没有彻底葬送敬畏天道的文化传统,古中国人不在春夏行刑杀人,因为春天万物生长,春天处决人命有伤天地之和气,所以清廷虽然急迫地要毁灭江南义士,震慑整个被征服民族,也必须耐心等候,捱到立秋。
凌迟,原作陵迟,意指山丘延缓的斜坡,延伸为缓慢的死刑,增加受刑人的痛苦。汉唐的法典所无的凌迟,发端于南北朝时期,盛行于五代时,从游牧起源的辽帝国开始作为法典上正式的刑罚。
这人类残害人类的暴行,1661年秋在南京上演最血腥的版本。后世对金圣叹受刑有很多轶事典故式的传说,未免把屠夫的凶残化作轻松一笑。
我相信,在金圣叹年过五旬投入监狱,被绑上刑场之时,在他与亲人诀别之际,“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谐音:怜子心中苦,离儿腹内酸),他未必没有看透清廷虚伪的假面,他未必不在秋天的血色黄昏中把自由的希望寄托在儿孙和未来。

我也相信:被清廷送上死亡刑场的18位义士,数百年来反抗强权、征服和奴役的无数仁人志士,他们不相信自由沉沦的黑夜会永无尽头,他们一定会期盼: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曾经因为强大的暴力和谎言而屈服,但他们不会永远地臣服在暴政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