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何以变成伪祖国

祖国何以变成伪祖国

      “唉！可怜的祖国！它简直不敢认识它自己。它不能再称为我们的母亲，只是我们的坟墓；在那边，除了浑浑噩噩、一无所知的人以外，谁的脸上也不曾有过一丝笑容；叹息、呻吟、震撼天空的呼号，都是日常听惯的声音，不能再引起人们的注意；剧烈的悲哀变成一般的风气；葬钟敲响的时候，谁也不再关心它是为谁而鸣；善良人的生命往往在他们帽上的花朵还没有枯萎以前就化为朝露。”
    这是《麦克白》中聪明的贵族洛斯的一段名言，说的是麦克白篡位后苏格兰的状况。
有谁比诗人更大胆地描写祖国的黑暗面，或者对滥用祖国名称的质疑？
    曾几何时，祖国是母亲的颂歌唱得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而伟人、独裁者甚至暴君是父亲的谎言也在满天飞。当祖国贫穷落后、遍地愚昧，独裁者是人民的父亲的山歌唱得更加响。马尔克斯在其长篇小说《独裁者的秋天》中写道：“这个愚蠢的暴君，他受到我们无限爱戴的程度，是他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
    在一个开放的城邦和国家，人们对祖国的爱是发自内心的，爱土地、爱家园、爱文化、爱祖国的独立、爱祖国土地上人民的自由……但是这一切，到了封闭社会和国家，概念已经被悄悄地偷换了，变成：谁掌控了祖国，谁就是祖国；谁是祖国的掌控者，就得热爱谁。
    我们可以设想，如果麦克白没有遭遇到马尔康、麦克德夫的顽强抵抗，没有被击败的话，他也可以一手遮天，在清洗完政治抵抗者后，一定会开始洗脑，让人们忘记老王邓肯的仁慈公正，而葡匐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这个时候，弄臣、小丑、宫廷历史学家、御用文人一定是必不可少的。他们或书写雄文论证麦克白的英雄伟大，歌颂以麦克白为君主的朝廷是多么正确和深得民心，尽管民心既像水流一样不稳定，又像纸糊的老鹰一样可以吓唬一阵子鸡。他们也一定会对麦克白的各种指示奉若神明，可能还有考据学家、御用理论家的学习麦克白的著作一定会依次出版，组织订阅，并且发行量一定很大；当然，歌颂麦克白美德、歌唱麦克白仁慈、英明的诗歌朗诵会一定会举行，一如伊拉克的女诗人曾经在萨达姆的巨幅画像下朗诵讴歌英明主子的诗歌；如果麦克白愿意附庸风雅的话，他也一定要写出诗作，把什么维吉尔什么彭斯都比下去，一如我们的乾隆大帝诗歌产量在历代诗人中也是名列前茅的。
    在麦克白治下的祖国，一方面对有利于自己的历史、文化、新闻、信息宣传要大作特作，不惜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要算政治账不要算经济账；另一方面不利于自己的历史、文化、新闻、信息传播的渠道一定要全面封杀，对像莎士比亚这样胡写《麦克白》的“无耻文人”一定要让其闭口停笔，必要的时候，对那些剧团的人马可以实施割人头韭菜的战略，也可以到中土大秦帝国来取一取焚书坑儒的真经，回到苏格兰活学活用，如此上下其手，如此从源头到入口都钳制住文化思想，还愁天下不姓麦，还愁老百姓不大片大片地叫麦克白为“祖国的亲爹”？
    如果把祖国的败坏仅仅归咎到麦克白的个人品质，也是不公平的。因为权力和野心如果没有制度、文化和风俗的制衡，人很快就会堕落。马尔康算得上一个英明的王子，在试探麦克德夫是不是真心帮助自己时，曾经对黑暗的人性有深刻的洞察：“我想我们的国家呻吟在虐政之下，流泪、流血，每天都有一道新的伤痕加在旧日的疮痍之上；我也想到一定有许多人愿意为了我的权利奋臂而起，就在友好的英格兰这里，也已经有数千义士愿意给我助力；可是虽然这样说，要是我有一天能够把暴君的头颅放在足下践踏，或者把它悬挂在我的剑上，我的可怜的祖国却要在一个新的暴君的统治之下，滋生更多的罪恶，忍受更大的苦痛，造成更分歧的局面。”
    马尔康进一步试探麦克德夫，说：“我知道在我的天性之中，深植着各种的罪恶，要是有一天暴露出来，黑暗的麦克白在相形之下，将会变成白雪一样纯洁；我们的可怜的国家看见了我的无限的暴虐，将会把他当作一头羔羊。”
    马尔康揭示出如果对人性不警惕，贪婪和淫佚会使祖国的苦难更加深重。
    如果我们研究人类的历史，将会发现这种忧虑是极其真实的。许多革命者在大权在握时堕落成暴君，不应该单纯归咎于这些人的素质，而是要从文化、体制、风俗和人性中寻找答案，而权力是最容易诱人堕落的。我们也会回忆其中国历史上有许多造反的农民，起事中提出的口号足以诱惑许许多多衣食无着的流民和心怀不满的落第秀才，但是他们当权后暴政有改观吗？比如李自成“打天下”的时候提出的口号是：“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有点脑筋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为了争取民心的权宜之策，真等江山一统了，你不纳粮，闯王和他的弟兄们吃什么，喝什么？
    什么样的祖国才是值得热爱的？当自由的风吹遍祖国的田野，祖国的同胞是一群自由公民而不是“浑浑噩噩、一无所知”的愚民，祖国的胸怀博大，祖国的公民智慧而有富有同情心，他们勇敢而不畏惧暴政，反抗暴政，使威胁到每一个公民的自由和独立的法案与行为无法生存；他们能创造出一套社会机制，使每个公民都有平等发展的权利、追求幸福、自由表达观点、传播观点的权利，他们对威权统治嗤之以鼻，“不自由，勿宁死”……这样的人民是值得尊敬的人民，这样的祖国才是值得热爱的祖国，这样的“祖国”才不会批上伪装的外衣，成为像麦克白之类的暴君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