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游戏规则

文明：游戏规则

    春日故都的大风刮得我的心情飘忽不定。独

坐房中，又想起了这几个月来缠绕在我脑中的问

题，东西方文化的论争。这场由陈序经、胡适等

“全盘西化”派学人掀起的学术狂涛，历经李敖等

的推波助澜，至九十年代中国大陆，依然潜流汹

涌。表面上看来，国学长老们的“天人合一方能拯

救人类”，“西方文明不能救东方”，都在报刊上大

肆宣扬，似成主流，但批驳者依然不少。比如国故

长老将天人合一解释为环保生态，首先就不能服

人，其次，天人合一尚拯救不了中国西北部水土流

失，又何颜奢谈救人类?

    国故、国粹家们“救世情结”很浓，他们指望找

到一种“救”的良方妙策。孰料西方文明从来也没

想到去救东方，它们倒是时时想着如何拯救自己。

而拯救自己的良方之一，就是寻找自我批判的动

力。这种动力，正是东方文明所缺乏的。是它停

滞的原因之一。

国学家们还有一种情结，就是西方人不向东方人道歉，就说

明西方文明的卑劣。这种观点十分可笑。西方

人固抢过东方人，夺过东方人，这只能说明普遍的人性之恶，(换

言之，如果东方人火器先进，也必屠西人而后快)，而不能说明西

方文明的破产。  

    就算整个西方文明笼而统之，可称作一体，那他们的文明也

是他们自身享有的，决不会和他们自认为是土著的人们享有，一

个大人抢夺了儿童的珠宝(如果没有其它大人能武力制服他的

话)，是决不会道歉的，而在没有任何力量制约他能抢的话，再高

尚的人，也是决计要抢的，何况普遍的人性恶。所以思维成熟的

殖民者用几块玻璃玩具换了思维幼稚的印第安人土地，在他们

看来也是天经地义的。

    或许这个比喻拙劣了点。陈序经时代，对陈的“全盘西化”

诘问之一，就是你要化他的资本主义、还是纳粹、法西斯主义。还

是社会主义?陈认为无论化那种，都是在“西化”，这是陈理论的

致命处。历史上实际情况像一出黑色幽默剧。

    我们还可以看到这么一个事实，两岸鼓吹国学的人，如徐复

观等，都吃香的喝辣的，为坐上宾，因为“儒学要为现实服务”。

两岸鼓吹“西化”、“人化”者，如李敖等，都吃不了兜着走，为阶下

囚，因为他们“西化”的根本——在于政治“轮流做庄”，这在“做

庄做到底除非赶下台决不轮流”传统中，当然要喝西北风啦。而

正如林语堂所云：“新儒家特别缺乏幽默感。”鼓吹西化者，倒是

幽默神经特别发达，大约压抑太探的缘故。

    从国民心情看，或义和团式的排洋情绪甚高，或西崽买办式

的追逐洋风甚烈。无论国粹“西化”，辛亥革命后，几十年政体之

根，并未因帝制消亡而断。阿兰·佩雷菲特云：“中国历史上仅有

四十五天民主”……指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至袁世凯接班期间。

然这四十五天民主实也可疑。这四十五天，南京临时政府可能

有些民主迹象，但离真正的民主也差得远，何况孙中山还要经

“军政、训政”才能至“宪政”。所以，从政治上而言，西方文明的

根本——分权制衡方式与尊重个人自由在中国就从未实行过。

袁、曹时的国会倒想分权制衡，无奈大总统机枪一架，红包一塞，

民主立时见鬼；言论自由更是嘴上说说，纸上写写，从邵飘萍至

储安平，多少人的鲜血染红了这几个字，“自由”在中国依然是画

饼。

    就目前大陆的西化进程而言，“麦当劳”，“比萨饼”，“进口大

片”固要吃要看，而最迫切需要的分权制衡，却是停滞不前的。

    这也是中国从未实施过西化之实质。因而不必言西化在中

国行不通。“国情”那套幌眼法在陈序经时代已祭起，沦落今天，

成了利益的护身符。

    西方文明的主流，是它从来都在寻找自我批判的动力。是

由它一系列出色的学者、哲人构成的。“民主”当然不是最好的

制度，但迄今尚未有更好的制度，所以我选择相对好的制度。

    在这种文明内，言“自由”的学说无以计数，他们今天的和平

荣光，是他们的祖辈们流血换取的，而一个“君臣父子”了几千

年，仍抱着国粹传统不敢的老大民族，难以从贫穷、屈辱、没有个

人尊严的厄运中挣扎出来。

    阿兹特克人、印加人灭亡之时，我想他们也应在为自己的种

族、文明唱赞歌，然而也就竟灭了。他们的灭亡者们没有时时讴

歌自己的文明，内部倒是批判者不绝如缕，但这并不妨碍这些灭

亡者的火器的先进，科学的发达，他们也就灭了阿兹特克人、印

加人以及他们遍布亚非大陆上的堂兄弟、表兄弟们!人类就是

这么残酷无情。你可以指责西班牙人的血腥残暴，但是千万也

别忘了，阿兹特克人在灭亡之前，也必在每周杀掉一千人作祭

品。这两种人，哪种更残暴，我不得而知。如果恰逢我又是阿兹

特克人中的一员，酋长的奴隶，我也不知道是该诅咒别的民族

还是诅咒自己的部落。 

    惟有老大民族、幼稚民族才觉得自己的民族天下第一、美不

胜言、无所不知，像那些丛林部族一样。世界围着他们旋转，星

辰为他们闪光，他们是人类的中心，万兽来朝，百蚁臣伏。而在

广袤的星球之上，命运竟如此残酷!  

    好比站在同一条海岸线上，不能相互望见的不同族群的孩

子，在玩拾贝壳等游戏，一群发明不了较好的游戏规则，在野蛮

的角逐中，他们落伍了，却把落伍的原因归咎于自然、历史等别

的原因。

    我可怜的人类啊，那些浩渺星空下拾贝的无知的海滩少年

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