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无限与有限

爱心无限与有限

1．

    以色列女总理梅厄夫人曾说过这样的事——

一个以色列的敌国的小学数学课本上，有这么一

道减法题：

    捉住了五个以色列人，枪毙掉了三个，问：还

剩几个?

    看到这样的故事，真不知道你们心里会怎么

想的，反正我是久久不能忘记。七八年过去了，记

载这个故事的书、书名、内容、作者，我基本上忘干

净了，但这道以杀人为减法的习题我是一辈子不

会忘记的。人类的想像力真能发达到这般田地?

或者是梅厄夫人为诋毁敌国而作的政治虚

构?——但据我所得的不完全信息，我倾向于梅

厄夫人是在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

    仇恨教育已经不停留于政治、语文、历史等文

科课程，而渗透于数学课中，这个国家有宣传的煽

情大师和教育高人，懂得如何把孩子捏成充满仇恨的钢铁战士。

这个民族肯定血泪悲愤已极。这或许是他们能

不亡国灭种的法宝。

    但是对于人类而言，这道减法题太让人揪心——在培育孩

子的民族仇恨的同时，也培育了孩子嗜血的习性，不知道这道数

学题的策划者想过没有：孩子长大了，在收拾掉外民族的敌人后

(当然也未必收拾得了外族敌人，或者在能与外族达成谈判协

议、避免流血时依然做杀人减法题上瘾)，就可能开始做本民族

的减法题了——

    捉住了五个内部反对者，枪毙掉三个，还剩几个?

    这道杀人减法题就在这些孩子的一生中从童年做到老。

    2．

    从前在美国密西西比河畔，有两个自人成人捉住了一个15

岁的黑人小孩，残酷地折磨了小孩后，把小孩杀了。

    作家福克纳在报上发表了声明，谴责这件事。后来又有记

者采访他如何创作的问题，他再次谈到这件事，他说：“如果美国

文化能容忍两个成人杀害一个15岁的小孩的事(不管是什么肤

色，什么理由)，那么我们要问一问：我们还有没有生存下去的理

由?”

    我常想，或许这句问一问有没有生存下去的理由的话，比他

的《喧哗与骚动》洋洋万言更易让我感动。同样的，当左拉为一

个无辜者德累福斯的冤案，在报上发表《我控诉》时，他的这篇东

西比他的小说更令人敬仰。

    3．

    如果问我童年时的教科书，我还能记得写什么，我会告诉你

——除了山呼万岁之音回旋不绝外，就是教师培养我们对敌人

的无比仇恨。

    “生命不息，冲锋不止。”我们的英雄杨林“左手三根指头被

打断，右手两根指头被打断……”(也可能我在断指的数字记忆

上不够准确)。一个人的童年印象刺激着他的毕生。而今边界

上风平浪静，但是那位断了几根指头的英雄不再被人提起，我对

他反倒生发出几丝追忆——他还真是在民族冲突下为民族流过

血的呢，不管那冲突的背景如何。他比那些极权主义的奴才、牌

坊来得悲剧得多。今天教师爷们不再让杨林进入教科书，是对

仇恨教育的改进——可我，怎么也忘不了那时笼罩在我头上的

战争阴云。

    4．

    我们有时读到的不是历史，是伪历史，是精心选择的历史，

是残酷阉割的历史。学者们称之为：“辉格党人式的历史”。辉

格党人在执掌权柄后，把历史大加删改，有利于自己的多加点色

彩，不利于自己的，就让人们永远遗忘吧。

    历史还常常是为权力者书写的，因此权势人物的画像、篇幅

在历史教科书中也特大。赢政、世民、元璋、弘历等人死了这么

多年了，阴魂终究不散，教科书上始终像孝敬他爹那样恭称为秦

始皇、唐太宗、明太祖、乾隆皇帝，不知道是不是避讳的习惯渗到

血里去了?这一点，得向柏杨先生和一些外国学者学习，他们没

那么多忌讳，该叫名字的就叫名字，最多像柏杨一样在他们的名

字后加一先生字样。

    中学的历史教育确实是神乎其技的，读完了世界史的法国

大革命一节，哪一个学生直接接触到了《人权宣言》?(我顺便把

这个点球踢给所有大学生、所有中国人，你们中有多少人接触了

《人权宣言》的全文?)

    1789年的这个宣言凝聚的人类智慧，或许正是五千年中华

文明中极其缺乏的观念。我写得性起，必须在《人权宣言》上多

费点口舌——

    组成国民议会的法国人民的代表们，认为不知人权、忽视人

权或轻蔑人权是公众不幸和政府腐败的唯一原因，所以把自然

的、不可剥夺的和神圣的人权阐明于庄严的宣言之中……

    第一条：在权利方面，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

除了依据公共利益而出现的社会差别外，其他社会差别。一概不

能成立。

    第二条：任何结合的目的，都在于保存人的自然的和不可动

摇的权利。这些权利就是自由、财产、安全和反抗压迫。

    第三条：整个主权的本原，主要是寄托于民。任何团体、任

何个人都不得行使主权所未明白授予的权力。

    第四条：自由就是指有权从事一切无害于他人的行为……

    第五条：法律仅有权禁止有害于社会的行为。凡未经法律

禁止的行为即不得受到妨碍，而且任何人都不得被强迫从事法

律所未规定的行为。

    第六条：法律是公共意志的体现……

    第九条：任何人在其未被宣告为犯罪以前应被推定为无罪．

即使认为必须予以逮捕，但为扣留其人身所不需要的各种残酷

行为都必须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第十条：意见的发表……

    第十一条：自由传达思想和意见是人类最宝贵的权利之一．

因此…

    第十四条：所有公民都有权亲身或由其代表来确认赋税的

必要性，自由地加以认可，注意其用途，决定税额、税率、征收方

式和时期。

    第十五条：社会有权要求机关公务人员报告其工作。

    第十六条：凡个人权利无切实保障和分权未确立的社会，就

没有宪法。

    第十七条：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任何人的财产

不得受到剥夺。

    不厌其烦，我重复了这宣言中的大多数条款，款款皆是直指

要害。其中的无罪推定原则、防止滥用权力的原则、透明度要

求、纳税人权利原则以及分权制衡原则皆体现其中。如果一个

人上历史课，学到了法国大革命这一节，只知道路易十六上断头

台，不知道人民究竟在追求什么，我看教科书也不用介绍这个雅

各宾派、那个丹东、罗伯斯庇尔什么的，直接学《人权宣言》，比那

有意义得多。

    同样的，在看而今的中学历史教科书有关辛亥革命时，也有

这样的感觉。书上在复述陈天华的《猛回头》中的排满之言，却

不肯化篇幅来介绍邹容《革命军》中的民主、人权理念——革命

必先去奴隶之根性。革命如果不改掉人民的奴性习惯，“举一国

之人．两千年前为奴隶，两千年后亦必为奴隶!”    ．

    更让我拍案惊奇的是，这彩页的历史教科书能化篇幅登秋

瑾墓照片，却不肯登黄花岗的七十二烈士墓的照片，是不是因为

墓顶上有一个自由女神像?

    一方面热爱得炽热，一方面爱得很拘谨、很勉强、很无奈，在

选择上，奥妙多多。

    这不是全部的历史，这是精心选择的历史，在这种历史观培

养下的人，是单向度的人，是习惯于一元化思维的人，是不知道

还有另一种观察世界方式的人。一元社会与一元人互为因果，

供需倒也平衡得天衣无缝。    5．

    在原始部落和丛林社会，对酋长的爱是至高无上的，万事均

为此让路，似乎非如此，部族不能凝聚。然后是对部落外的战

争，仇恨，对自己内部的清洗，制造公共污水沟……在狂热、恐

惧、仇恨中再把对酋长的偶像崇拜推向癫狂……

    现代人却很幽默。他们用笑话就破译了原始部族和丛林社

会的偶像和图腾密码。传说，在丛林的茅草屋里，夜深人静了．

酋长书房的灯光还亮着……但是酋长已经打起了呼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