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1日星期一

得民心与得天下

得民心与得天下

20世纪末的中国人,脑海中还残存着许多古老的观念,比方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这种寄托了古代中国小民良好愿望的台词,经过当代文人的笔和歌手的嘴,在世纪末的天空中还回荡不已,使我真真疑心自己生错了时空——我不知道这是20世纪的安魂曲,还是21世纪的开场白?

这是一个“古老真理”遭到膜拜和传唱的时代,也是一个“古老真理”遭到怀疑和嘲笑的时代。古代那种所谓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尤其是这台词由“得天下者”念的时候。他们或许真正想说的是:得天下者得民心),用年轻人的照妖镜一照,就会发现它是一个惊世骗局和千古废话,特别是雍正之流的专制君,也顶着一冠“得民心”的帽子招摇于电视媒介,还魂于时代闹剧中。雍正所得来的民心,是建立在屠城血泪的基础上,是建立在封杀异己言论的基础上,由这些古代部落首领或酋长来扮演“得民心”的现代代言人,真使人有哭笑不得的感觉。

“民心”是可疑的,“天下”更可疑得很。“民心”是什么?是几个文人的鼓噪?是一群既得利益者的歌功颂德和欢呼皇帝圣明?民心还是不同利益群体的中和?这在古老文明中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在这种农业文明的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中,是不会得出“民心”与“民心”之间也会抵触、矛盾、摩擦、冲突的结论的,大一统思维者必会认为:人民就是铁板一块,酋长英明决断一定,必定是万众一心地拥护。所以幻想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梦就不会做完。

我们当然不可能指望中世纪的人们能搞什么盖洛普式的民意调查,这是提供民心指向的可靠操作途径。另一个更加可靠的“民心”操作途径是票选——基于公正、公开上的现代竞选。所以如何判断真正地得民心,这个竞选的“竞”是断断少不了的。况且,现代民主的结果,绝不是一个候选人就会得到所有民意的支持。能得到法定多数票,能得到多数民意支持,就可视为“得民心”了。这种“得民心者得天下”的法子,当然比起“刀把子里面出政权”或“枪杆子中得天下”要现代得多,后者描述的是古代暴力世界的现实状况和梦想。只要一天不走向票选,无论马达如何轰鸣,机器如何运转,那里的世界必定是中世纪,那里人们的观念还留在古代。

如果说“民心”并非铁板一块,那么“天下”更是应该有所限制。古代人把天下、江山、朝廷、政权等等混作一谈,不能区分其中的微妙差别,更重要的是,在农业文明以暴易暴思维下,打完江山坐江山,“得民心得天下”后,天下和江山成了统治者和既得利益集团的囊中物,可以随意支配,甚至这天下里的人的权利也在“得民心”者的完全掌控之中。高兴了,赏赐点东西,与民同乐。不高兴了,小民的权利随时被收回或剥夺。假如我们的想象力发达点,我们不妨设想,尽管在某个时间段,打江山和坐江山的人已经民心尽失,但他们不会摇动他们的宣传机器,开动他们的宣传“肉喇叭”,宣称我们是最得民心的吗?再辅以刀枪伺候,那么不愁天下不稳。

我甚至不否定中世纪这些用暴力赢得政权的人,在他们最初打江山夺天下的时候是得了大部分“民心”的。但是这些人注定会从最初的造反者沦为专制统治者,因为他们把“民心”视为一个人民永久性的权利转让条约。而不是看到“得民心”是暂时的,权利契约也是有年头限制的。现代民主制度避免没有制约的权力和暴政的方法之一是:领导人的任期限制。最近在联邦德国,总理施罗德再次提出领导人不能连任太长时问,他自己愿意做起,不超过两届。这话说起来也很不容易,做起来更难。这也是科尔的前车之鉴所致。科尔执政了16年,现在终于被控腐败,要进入司法程序。科尔上台时“得民心”否?至少是得大部分民心的,有选票为证。但千年万年地玩下去如何?这还是在有权力制约体制的国家,放到那些权力没有制约的国家,“科尔”们还不知道怎样的弄权呢?


站在20世纪和21世纪的分水岭上,我们是不是既能够更理性点又能充满激情点。我们必须对我们的古老传统和现在进行时的观念,持一种审慎的怀疑和善意的宽容——我们的古人是一些理想主义者,而不是现实主义者,他们提供了一种比“刀把子手中得天下”要美好的理想,但是他们没有提出得民心者如何得天下的可操作性途径,他们更没有提供:如何限制“得民心者”得了天下后,就霸着天下千年万年不下来的途径。他们当然也没有提供限制“得民心者得天下”后就胡作非为的可操作性途径。现代民主的理念是古老民谣的延伸,但是现代民主的历史和经验,提供了比古代民谣更具理性和操作性的途径,那就是竞选、票选和对权力的制约。离开了可操作性途径,我们只能说古老民谣是一场笑柄或者是虚幻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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