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1日星期一

看这些暧昧的词汇

看这些暧昧的词汇

   

这个词汇本来指的是一个人的手和足对另一个人体的动作。如果现今你在一堆老爷们儿中间提到这个词,许多人可能会开心一笑。有一位颇具哲学思维的文人说:你进按摩房按摩的结果,不是小姐帮你按摩,很可能是你在按摩小姐。现代人很疲惫,也很无趣。比如洗脚、洗头吧,居然洗到大街上去了。  有一则笑话说:局长老爷在外按摩、洗脚惯了,醉熏熏地回家后,老婆端上一盘洗脚水,局长老爷瞟了老婆一眼,嚷嚷道:“哪来这么一个老的小姐,换个年轻点的来!”这是属于按摩、洗脚闹出毛病的一种人。

关于按摩,报纸上新闻不断。一则新闻说有按摩师傅不懂按摩之道,把人本来好好的脊椎按出毛病来了。在新闻圈混着,你会听见一些娱乐媒体的老总嚷嚷着要给读者搞精神按摩。按摩的手法很简单,多登点俊男美女的故事。享受生活本来也没错,但是这类传媒太多太滥了也似乎有点不对劲。而且不惜胡编乱造,这就不是精神按摩了,而是一种精神诱奸。另一类老总不屑于走精神按摩的路数,闹闹着要呐喊,要搞精神震撼,但是由于不了解老百姓尤其是年轻人的真实欲望,把他们的东西强行塞给读者的大脑,弄成了精神强奸。这也是搞笑的一族。

花园与广场

花园,应该是有花的地方。广场,应该是广阔的场地。但是在而今的商人嘴中,花园里没有花,广场并不宽阔反而狭窄,他们把钢筋水泥的森林称之为花园和广场。这是时代玩概念的一部分。他们知道现代人缺什么,就搞出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来糊弄大脑已经渐趋麻木的市民。所以你看到什么什么花园时,千万不要想象着姹紫嫣红,看到广场时,也不要想象着白鸽在成群地飞起落下。

花园和广场,说到底,就是一个个小鸽子笼组成的钢筋水泥的怪物,而房地产商再一次卖了把概念。智利女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曾经写过一个短篇《两个词儿》,讲一个能卖词汇的女巫,让独裁者吓得发抖。我们的房地产商比女作家要前卫,他们让一般的民众在他们的概念前面发抖,心在发抖,拿钱的手也在发抖。

   

如果你是一个刚学中文的老外,你认识房字和事字,你肯定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准确的涵意。这就是东方智慧,又称为东方专制主义下的含蓄。房事,房事,房中的事多得很,比如看书写作打牌聊天洗澡等等,何以独把夫妻性生活称为房事呢?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性在中国成了禁忌,所以文人们把这事称为房事。说来好笑,20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大陆推行的是分房制度,那些分不到房的老知识分子“房”事往往很急,而年轻人一提到他们的痛处,他们总是摆摆手,苦笑着说:“莫谈房事,莫谈房事!

首席执行官

这本是西方企业中的一种职位,全称是chief excutive officer。翻译到中文中,越琢磨官本位的意味就越浓。官者,并非公务员也,乃是专制时代由上司任命下来的一种操纵人民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中国古代的官,不仅不是三权分立的一支,而且根本就是三权合一的产物,比如我们看一个古代的县官既管本县的钱粮(他是税务官),又管本县的民事,还管本县的军事、吏治,最后一个重要的功能是管理本县的刑事案件。再看看officer一词,有没有那么大的能量?office一词是办公室的意思,加一个R权限想必扩张不到哪里去。这也使我想起了官僚主义一词,在英文中的对应是:bureaucracy,再直译过来是局的作派的意思,哪有官和官之僚威风?正如在美国,President可指总统,也可指校长,都用一词。在中文中如果把这等级淡化,威风就减弱多了。所以兄弟我佩服把CEO翻译成首席执行官的高人,此人深谙中国文化,知道官的威力是无穷的,于是什么CFOCIO等等,公司中也官多如麻,见怪不怪了。

   

近来公司中的头衔密密麻麻,反正安一个头衔对外可唬唬人也好。我曾经供职一家媒体,招聘了好些人,后来水?自梁山排座次般地安了好些吓人的头衔。比如美术总监、广告总监、发行总监、创意总监、策划总监。反正像开帽子店一样,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美术总监也就一个人而已,连个兵也没有。这哥们儿架子还大得很,见人爱理不理,一身肥肉,上楼下楼浑身肥肉打颤,整天作大师状。我们部门的一刚毕业的小伙子,像《皇帝的新衣》中的孩子一样,说起来话来也没有顾忌:“什么美术总监,我看美术太监还差不多!”你说这毛孩子气人不?该不该掌嘴?   

   

这个词是文明古国的土特产。相信其他国家不会有对应的词汇。传达与传播不同。传播是一种扩散、告知的行为,第一它没有等级性,第二它也没有强制性,你愿意接受它传播也行,不愿意也行。传达不一样,它是一种信息通过权威层层向下传递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尽管信息的全面性在层层递减,但是信息的权威性在层层递增,因为每一级接受的人在感到对上的卑微的同时,感到了对下的优越——因为更下面一层的人的信息来源是靠他而不是别的途径,这本身就说明了传达者的地位。所以你看古代一个大臣,他可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如果一个拖着尖细嗓音的男人手捧一卷黄绢:“奉天承运,皇帝诏日”,站在面前,任凭那大臣平日里多牛哄哄,这会儿也只有双膝打颤的份,这就是古代传达的力量。

“当……家”

汉语中这两个词用得很普遍。一个小孩子,他可以脱口而出:“我要当什么什么家。”比如歌唱家、科学家、作家、企业家。这“家”是一种身份的表示,混到别人称为某某家的地步,一定是有些作为的。比“家”低一档的,是“者”这一层次。牛顿、爱因斯坦称为科学家,一般搞科研的只能称为科学工作者;洛克、孟德斯鸠称为思想家,一般有点新想法、新思维的人只能称为思想者;莎士比亚、卡夫卡称为作家,一般爬格子、敲键盘的只能称为作者;你可以数出许多这种“家”与“者”的区别,如旅行家与旅行者、考古家与考古者等等。至于政治家与政客、美食家与吃客等等,中国大凡初中毕业的人都能分辨出其差别来。然而我要说这正是等级文化在语言中根深蒂固的反映。在讲究平等的文明中,语言也体现其平等性,比如你在英语中就找不到作家与作者的差别,都是writer。一个er在动词后面作后缀,就是练什么活儿的人。这些文化在早期也有许多敬语,说明也有等级观念,但没有像汉语如此普遍的等级观念。

“当”是一个有趣的动词,它也意味着一定的成就感。你让一个中国人用当字造句组词,肯定第一反应是:“当官”。那些家,除政治家外,虽比不上当官的,但是也是社会的精英,当一当想来也是很过瘾的。当作者、当科学工作者、当政客、当吃客,就有些拗口,不如做字顺溜。这官是非得当才显出神气和威风来,因为官大多是任命的,而非通过竞争性的票选出来的,所以不会罗哩罗嗦地说:“被选为官”。一个当字,其在听众心理上造成的热功当量和冲击波也是够厉害的。当字还有一个妙用,就是一旦当了,那就几乎是终身制兼世袭制的,比如当了作家后,尽管已经七老八十,一篇像样的文章都挤不出来,但仍然是作家,当了科学家后,尽管知识观念早落伍陈旧了,但仍然是科学家;当了美食家后,尽管已经老得牙都掉光了,只能80岁老太太喝稀粥了,但美食家的头衔,是打死老太太,老太太也决不愿卸下来的。

无期徒刑

汉语中的这个词,也是我这读了大学中文系、操练了多少年文章的人不能明白的一个词汇。中国人包括我老人家也都知道:一人被判无期徒刑,即是把该人捉拿下狱,直到死也不放了这厮。这厮一定得把牢底坐穿,要想出狱,门都没有,获得自由的希望遥遥无期。如果这么解释一下,这个词从语言学的角度讲也能成立。

但是比较一下另一个词:“有期徒刑”而且有期徒刑多少年,有具体的数目,这个期是刑期的意思,那么无期徒刑简直就把人绕糊涂了。如果有人依次类推,无期徒刑就是没有刑期的徒刑,那怎么办?也就是说,判了无期徒刑的人既然无刑期,那么就一天大狱也可以不蹲了?荒唐!荒唐!没有一个囚徒敢这么大胆子。但是从语义上来讲,这么推理又有什么错呢?好了——如果我们接触世界其他优秀文明多一点点,仅仅动一点小脑筋,就知道人家有一个严格的称呼法:“终身监禁”。这个词就不用我罗哩罗嗦地解释了,你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同样判处多少年监禁,不得保释,也要比多少年徒刑更让人明白。我们看巴拿马的独裁者诺列加被捉到后,被判了几百年的监禁,再怎么减刑,恐怕也得老死狱中,据说西方人相信《圣经》中的说法,人是可以活到上百年的。

关于有期徒刑和无期徒刑,我这个文化工作者有一点想法,就是我观察中国的刑法,判罪犯的时候量刑好像只有有期20(257)年以下和无期、死刑几档,如果过了20年就是终身监禁了,我觉得在这中间应该还有过渡,为什么不能有监禁30年、40年的量刑。比如一个人如果该判30年,因为法律设置没有这一档量刑,一下子跳到终身监禁,而这厮入狱时年纪很轻,比方20岁吧,又很能活,比方活到80吧,这厮就亏了。再比如两个罪犯,都在20岁时入狱,都被判无期徒刑,但一个能活80,一个只能活60,那能活80的就亏大了,因为多监禁了20年。这就使法律的公平工作没有做细。还有大家都知道判了无期的人在狱中表现好可以减刑,一些本该终身监禁的重罪犯,可能因为狱中悔过表现好被减刑,活着能出狱。但假如判他个150年到200年监禁,他再减刑,也没有重获自由的戏。

而且把“徒刑”的提法改为“监禁”的提法,也可以使那些守法公民意识到:公民的自由是最宝贵的。监禁,剥夺一个罪犯的自由,就是社会和司法对该罪犯最严厉的惩罚。

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这个词在上个世纪的出现,是权力阶层和暴民、愚民通力合作的结果。遥想康、梁公车上书的那会儿,他们是决不会自称自己是“知识分子”,人们也十分尊敬地称他们为“举子”或“举人”,那时上层次的文化人可能会自称“士”——“士”至少是一个鼓舞人的自尊的词,因为中国的传统文化讲究“士”要养浩然之气,士可杀不可辱等等,与“士”组合的词有“有识之士'’“仁人志士”等等,都是好听的词汇。后来“士”们的日子就越发难过了,文化人的身价也日渐贬值,大盘跌至最低点的时候,文化人被蔑称为“臭老九”。

“知识分子”这个词即使不是蔑称,也是贬称,肯定不会是尊称。因为你分析这个“分子”就明白了,分子意味着个体,意味着是“一小撮、极少数”,意味着一团散沙,意味着成不了气候。分子这个词用得最狂热的时候,有“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这中间又分类为现行和历史反革命分子)”、“黑五类分子”“落后分子”等等,尽管俗语也有“积极分子”一说,那是民间的通俗说法,上不了台面。

与“分子”在词义上相对的是什么呢?当然是“阶级’、“阶层”了。“分子”是单数,而“阶级”“阶层”是复数。你看在上个世纪中叶称“工人”“农民”“军人”是怎么称呼的?那是“工人兄弟”  “农民兄弟”“子弟兵”,你不可能听见有什么“知识阶级”“知识阶层”以及“知识兄弟”的说法!

我感觉得比较可笑的是,到了21世纪,知识精英们也难免钻这个设了几十年的语言套儿,还自称“知识分子”如何如何,这远不如自称知识阶层、知识人甚至“士”来得有尊严、有力量。

施恩与市恩

专制社会人的选择不多,人与人的沟通困难,更使得文化和风俗强调人与人关系的紧密维系。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帮助别人就成了一种稀缺品。正如现今社会有弱女遇歹徒当众强奸而众老少爷们无一人出头也,也正如现今社会有小女孩被官员汽车逼下河流而无一人下水营救也。

但是“恩”与帮助完全不一样,人与人之间的帮助是平等的,“恩”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赐与,“感恩戴德、千恩万谢、谢主隆恩”这些词汇无不渗透着谦恭与卑微。

古人还有一种说法,叫“市恩”。就是把“恩”当投资一样,一点小小的恩惠洒下来,就像放高利贷的一样,追求的回报率是非常非常高的。《水浒》中的施恩,就是深深了解这点,施了点小恩小惠给正处在困境中的武松,武松不仅不憎恨施恩代表的专制制度,却立马就成了施恩的打手和杀手,去收拾了施恩的仇人蒋门神及其一家。当然建立在善恶道德判断而非自由、生命上的传统文化,一定要把蒋门神设计为恶人,于是不仅他该死,他一家老小也该死。武松在伸张正义时终于走向了他的反面,成了一个杀人凶手——而且连女人也不放过。历史上以暴易暴的故事大多如此。

另一个放恩情高利贷的例子是胡雪岩。老胡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当他看到落魄的王有龄是一支潜力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资助王有龄银子进京,等到王某人谋到了一官半职,胡雪岩坐收红利的时候就到了。

还有一种高明人,也熟知中国人的这种文化性格,于是把“市恩”发挥得淋漓尽致。比如老皇帝为了给新皇帝铺设一个权力通道,故意在死前把有权的大臣罢免或降职,而新皇帝登基后立即将该官员复职,该官员一般来说将会感激不已,对新皇帝效忠。这也是“市恩”的一种。


我十分确信:当受人滴水之恩(不是一种帮助、关爱而是抱着回报的目的)而必须涌泉相报时,这个人在恩人面前是不可能有什么正义、良知、自由的言说的,因为授恩之人早就设计好把别人变成家丁、学生、奴隶了。或者我们换一种说法,为了在艰难困苦时的一点点物质,很有可能需要献上的是青春、生命甚至自由。而中国传统文化中最缺乏的是自由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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